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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竹秋听他神神叨叨讲述荒诞回忆,双手成拳越握越紧,冷峻驳斥:“爹,您说了这么多,无非觉得孩儿是女子,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气候。这个世道男尊女卑,男子远比女子活得轻松,可孩儿一点都不嫌弃自己的性别,但求生生世世皆为女身,直到女子也能为官做将,封侯拜相。”
    她言尽于此,磕首起身不回头地走了。
    柳邦彦急急慌慌追到门边,望着女儿远逝的身影泪水涟涟,拼命祈求上天莫让这次离别变成永诀。
    次日平明使节团整队出发,柳竹秋应瑞福强烈恳求,答应让她随侍。
    蒋少芬也想乔装同行,柳竹秋觉得使团里人多眼杂,她这次跟去给人留了印象,往后就会增加暴露的风险。让她暗中跟在队伍后头,等需要时再出手。
    出城时她的好友们都来相送,张鲁生、张体乾、顾淳如和明德书院的诗友们先一步在城外的十里长亭摆酒为她践行,预祝她平安凯旋。
    顾淳如举着酒杯动情说道:“今日本该作诗相赠,奈何分别在即,悲绪万端,恐吟出伤情之句坏了贤弟心情。就借古人的诗句为你壮行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①”
    张鲁生附和:“顾大人说得没错,如今温老弟的名头已传遍大江南北,各地都不缺钦佩仰慕你的人,所到之处定会一呼百应,八方逢源。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归来时我们还在这里为你接风洗尘。”
    人们衷心表露的崇敬爱戴仿佛井里涌出的甘泉。
    这口井是柳竹秋独立挖掘的,她满心自豪,坚信淙淙泉流会化作江河,汇成大海。
    别过亲友,上马将行,来路上奔来二骑,领先的是云杉,身后是一载行囊背包袱的小黄门。
    柳竹秋以为他是替朱昀曦来送行的,云杉却说:“殿下不放心,命我跟去照顾你。”
    太子把最信赖的贴身近侍借给她使唤,宠爱可谓无与伦比。
    柳竹秋却之不恭,向云杉道谢,引他见过萧其臻和使团内的大小管事,随后众人扬鞭驱马,浩浩荡荡奔向征途。
    使节团行进速度极快,两昼夜后已出长城抵达御马厂。
    此地是鞑靼人活动的区域,仲秋时节辽阔的草原已染上金黄,蔚蓝的天幕下小河蜿蜒流淌,山峦五彩斑斓。
    时常可见洁白的羊群如云朵在天幕下缓慢移动,牧羊人浑厚的歌声宛若雄鹰展翅,划过长空,渲染苍凉。
    两国的战事已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使节团每次遇到鞑靼人的帐篷或马队羊队都很紧张,但这些鞑靼平民并不似传说中的野蛮凶狠,有的还主动拿出货物想跟他们做买卖。
    听说他们是中原王朝来的使节,都表现得异常热情,非要杀肥羊打奶茶款待他们。
    萧其臻让译官打听安腊塔汗部落的驻扎地,牧民告诉他们:“可汗的帐篷就在乌拉察布苏木的草原上,你们是中国皇帝的使节,不会被可汗的军队攻击。但听说最近可汗的弟弟阿努金正和可汗闹矛盾,遇到他的人可千万小心。”
    他们距离乌兰察布苏木还有四五百里,必须马不停蹄地赶路。
    向前数十里来到一座叫“宝拉”的古城,这里是往来商队的必经之地,也是周边牧民买卖货物的据点。
    说是古城,却没有城郭,中心是一座历时百年的佛寺,牧民绕寺搭建帐篷或简易的木屋,形成常驻数千人的聚居地。
    使节团奔波困乏,准备在城外休整半日。
    柳竹秋和萧其臻进城考察,二人带着各自的随从,骑着马在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帐篷中穿行,双眼迎送着来自各民族的形形色色的旅人。
    深入一二里时,左侧的通路上传来一阵流水般的马铃声。
    那是一支由上百名鞑靼骑兵组成的队伍,为首的是一名穿绿缎坎肩大红丝袍,头上胸前金玉琳琅的美妇人。
    她年约三十,生得弯眉凤眼,面若银盆,有着蒙古女子常见的修长四肢和健美体态,腰系嵌宝金刀,足蹬高帮马靴,艳丽而富有英气。
    这样华服靓姿的女子单看就很惹眼,被身后威武雄壮的骑兵和身下漆黑高大的骏马衬托,宛如蒙古长调里歌颂的女王,令人惊艳不已。
    柳竹秋判断这是位地位崇高的鞑靼贵族,与萧其臻小声议论。
    那女子也注意到他们,目光聚焦在萧其臻身上,似乎对这白皙俊朗,文秀高雅的汉族男子很感兴趣,侧身向身旁的少年侍从吩咐两句。
    那侍从即刻纵马上前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询问:“你们是中土来的吗?可否告知姓名身份?”
    萧其臻谨慎回话:“敢问尊驾何人?在下想先行拜见。”
    少年说:“我家夫人是小阿莫特汗的母亲,名叫安西娅。、□□、、逊河以北的草原都是她的领地。”
    小阿莫特汗是安腊塔汗的表弟,那这安西娅就是已故老阿莫特汗的遗孀,安腊塔汗的婶娘了。若能先跟她搞好关系,对和谈定有帮助。
    萧其臻和柳竹秋对视一眼,达成意见,然后一同下马走到那贵妇马前拜礼。
    他不卑不亢自介:“在下萧其臻,奉中国皇帝之命去向贵国安腊塔汗议和,途经此地偶遇夫人,实乃天幸。”
    安西娅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天、朝使节,欢迎欢迎。你既是来议和的,何不先与我的部落申明盟誓,永结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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