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九章 决裂(六)
“林宗吾!我草你妈啊——”
木楼倒塌的巨大动静伴随着愤怒的吼声,象征着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到来。而随着这轮动静的出现,隶属于阎罗王麾下的众多高手都是士气沸腾,压向前方。
更多的,隶属于大光明教的高手,亦在王难陀的带领下向这片炮击后充满混乱与烟尘的地方汹涌而来。
而在华夏军的方向上,几乎是林宗吾出现的那一瞬间,便有信号弹呼啸着升上天空。亦有数道身影狂飙而起,扑向林宗吾到来的方位。
虽然随着宁毅弑君造反,华夏军成为一个组织后,其对内部的宣传便不再渲染单打独斗的英雄主义,但是在天下鏖战数年,尤其是眼下能够派来出任务的又哪里少得了艺业惊人的高手。战场上按部就班有序推进是一回事,但随着某些特定目标的出现,事先便打过招呼的特殊预案便随之触发,以薛进踏入的那条街道为中轴,附近四个特战小组当中武艺与杀伤力最高的人物也在同时发动,扑向逞凶而来的林宗吾。
华夏军鏖战天下十余年,各路人物来来去去,类似“羽刀”这类先前便在江湖上闯出了偌大名声的高手、又或者类似宇文飞度、小黑这些有着名家渊源者,其实都在少数,这些年来,类似于邪道的陈驼子,类似正道的“五凤刀”林念、侯烈堂等人,大多也已经淹没在这一路走来厮杀的烟尘中。。
但这些年来辗转无常,加入华夏军的除那些过去便有名气的人以外,亦有大量过去江湖上的三流高手,甚至三流都算不得的人物,当他们伴随着小苍河的厮杀、伴随着西南的厮杀一路走到现在,这些人纵然未在江湖上扬名,其厮杀的伎俩纵然单打独斗,也已经足够睥睨一大片的所谓绿林宗师。
这些人见过人山人海的残酷对抗,在正面击溃过足以倾朝灭国的女真人,他们将江湖看成了玩笑,但即便如此,对于能够亲手猎杀这名外界所谓的“天下第一高手”,也足够让这些华夏军的骨干精锐们热血沸腾起来。
于是,随着前方士气大振的敌人汹涌而来,华夏军这边四个小组高速收缩的同时,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华夏军这边的士气,其实也在瞬间提振了起来。
宇文飞度以及其余两名狙击手在屋顶上拔腿狂奔, 试图调整到最理想的交叉封锁方位上。
作为特战小组主要作战力量的众人在高速集中后各自后撤了稍许的距离, 随后照着那汹涌而来的敌人扔出了手榴弹, 他们将作为支点,直接撑开这波浪潮。
数道身影狂飙过一处处的院落,直扑林宗吾, 犹如远古的人类,开始尝试猎杀巨兽。
而在前方, 一道道身影也以高速狂飙过厮杀的锋线, 他们前进的轨迹都远超普通人, 正是跟随林宗吾而来的大高手们。
“羽刀”钱洛宁在这一刻于战场锋线上高速奔袭而过,在他的身前, “五罗斩”唐清花连带着数名高手扑杀而至,试图拦阻他的去路,下一刻, 那一片激烈的刀光横掠过十数丈的距离, 出现在前方的高手犹如被飓风袭掠, 有的人身上爆开血光, 有的人向旁边扑开,有的人在一片废墟中像球一样的滚动, 撞开漫天灰尘。
作为大光明教客卿,成名已久的五罗斩这一刻就如同被一匹发狂的奔马带着,在高速的拼刀中某一刻竟也是脚下一颠, 天旋地转地翻滚冲撞出去。
高手的身影们掠过锋线,各自交织, 后方,手榴弹在扑来的海潮之中爆开漫天烟尘, 这一刻,身形庞大的林宗吾成为整个舞台上所有视线的中央, 而犹如被千万银针砭入肌肤的刺痛感,在脑海中翻涌而起——
王难陀的声音在狂奔中掠过战场。
“先杀执火枪者——”
一道道的身影已高速扑向各处屋顶。
最为激烈的厮杀在无数方向上爆开——
宁忌在血腥之中狂奔。
穿过院落、穿过房舍、穿过巷道,终于,回到最初的长街。
他前后寻找了片刻,在破损盾车的后方,找到了血泊中的薛进。
他胸口的骨头被打碎了,但临死之际, 依旧朝前方爬了好几步,这一切有他身体下方蔓延的鲜血为证。
而翻过那具尸体,对方仍未闭上的眼睛里并没有悲苦与仇恨。他没有合上眼,但那目光之中, 却更像是在期待和憧憬着一些什么。
宁忌在那儿蹲了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那眼神之中的是什么呢?
宁忌并不知道。
月娘死去之后,宁忌一直都知道,薛进是必然会死的,他断了一只手一条腿,拖着病躯活了这么久,即便过些时日,也只会在痛苦中死去。面对公平党是一种不错的死法,宁忌心知肚明,也是因此,他冲向前方之后,其实并未考虑太多。
已经不需要为薛进考虑太多了。
但是察觉到李彦锋在这半途中用一块石头打死了他,宁忌的心中又有着无处依归的复杂心情在翻涌。
喧嚣声从耳畔袭来。
他站在那儿,扭头望过去,街道的前方,敌人浩浩荡荡的扑来,似乎因为某些原因,又变得兴奋起来了。
人影冲撞交织,信号弹在天空中升腾,手榴弹烟尘爆开。宁忌的心中没来由的难受,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异常的难受。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结束时令人难受,纵然突然结束,也一样的让人南手续。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开始朝前方走去。
“要搞把枪来”
他这样说着,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之后朝着街道侧面的屋顶狂奔而上,他冲上高处,视野之中,已是一片龙争虎斗。
林宗吾正在战场中疯狂地冲撞厮杀。
“要搞把枪来”
宁忌喃喃说着,在混乱的战场上方穿行飞跃。
飞舞的石块如炮弹般的划过天空,在青灰的屋顶上轰然撞开房梁与瓦片,碎屑爆散的同时,带血的身影也在那边狼狈地翻滚而出。
林宗吾的身形在一处处的院落、林木之中若隐若现,他的步伐呼啸,转眼间便会越过数丈的距离,犹如巨大的鬼魅,划出并不确定的穿行路径。
时而撞开山石,时而又隐入延绵的房舍,偶尔掷出呼啸的砖石,偶尔又如通天的巨佛般扑上有华夏军人前行的屋顶,遇上残破的木楼时,他几乎便是以翻江倒海的威势将半座建筑都给掀开。
有武艺高强的华夏军人在某些院落的房间里围堵住林宗吾,双方冲入房间,混乱的交手声势浩大,然而在第二名华夏军军人抵达之前,对方便往往会撞开门窗,扬长而去。在短短片刻间,先后便有数名华夏军军人被打成轻伤或是重伤。
而大光明教的高手们已然冲杀过来,在一处处的院落间、屋顶上截下试图围追林宗吾的华夏军军人,有的也开始尝试追击屋顶上持火枪的狙击手。
整个环境在转眼间直接化作白热化的修罗场,一些战士在接触的片刻便已经与敌人分出胜负来,也有在与林宗吾的交手中被打断了一条手臂的华夏军战士,转身拖着两名大光明教的武者便进了一旁的宅院,随后便是土石飞溅的爆炸,之后在浓烟滚滚的废墟之中,只能看到负伤的身影狼狈地爬动的迹象,也不知是哪边的人活了下来。
小黑在高速的冲锋中将对面冲来的一名奇形怪状的高手撞飞,视野一侧,同样高速奔行的庞大身影穿过若隐若现的林木与院墙,陡然在视野当中放大。他一声暴喝,挥拳迎上。
林宗吾的拳头呼啸而来,沉闷而迅速,小黑的步伐飞快,与他并肩而行,手臂亦如钢铁般撞上,彼此之间三拳挥空,两拳撞上,巨大的力量涌来的同时,小黑咬紧牙关,手臂照着对方肘上、袈裟上缠了过去。
两人的手臂撕扯,步伐如有千钧般在泥地上绽开朵朵莲花,随后将前方来不及躲避的一架马车撞成漫天飞舞的木架。小黑的身体摔落在地,狼狈地翻滚,林宗吾则已经冲向前方。
侧面的屋顶上,先前便听到了小黑那声怒吼的宇文飞度在奔跑中翻滚起来,以半跪的姿态猛地抬起长枪,他的视野之中,林宗吾手中的一轮物件也在狂奔之中朝这边猛然掷出,一轮圆形放大在眼前,那是先前被他与小黑撞开的马车车轮,此时照着屋顶上他的位置,呼啸飞来。
宇文飞度猛地一咬牙,在飞扑之中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被淹没在更为声势浩大的动静之中,那飞掷而来的车轮掀开了小半个屋顶,瓦片与木石如海浪冲散。
宇文飞度在屋顶上翻滚,朝楼下跌落。
林宗吾已经在狂啸之中冲向战场的其它地方,他以一人之力,正在凶猛地撕扯交手的整个战场。
双方的交手都在巅峰的士气之中展开,但令华夏军众人也感到意外的是,虽然近十年来双方并没有在正面战场上有过交手,林宗吾在开战的片刻间却选择了与他平时绝不一致的作战风格。
他并未如过去收集的作战数据一般凭借强大的力量将来犯的敌人一一击破,而是在华夏军高手出动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与其身形绝不匹配的高速奔袭,即便是大光明教中的高手们都不曾料到,以他这等身份和地位,在眼下竟能将一击不中高速远飚的战术提升到这等程度。
那身影的奔走如烈风呼啸,又如同庞大的、无坚不摧的沉重犀牛,而他出手带动的声势与结果在战场之上如此的明显,以至于短短片刻间,隶属于阎罗王与大光明教的众多参与者们,其士气还在攀向更为狂热的境地。
区区数十华夏军的战场,转眼间便被成百上千的敌人蔓延而过。
卢显指挥着李家村的众人,亦已投入到这场狂热的复仇行动当中,他的双目赤红,却也只想趁着这样的良机为亦师亦父的李端午报仇雪恨。
而更多的人,几乎是看到了在这一天里击溃华夏军的可能性。
这是何其伟大的壮举!
在他们的视野中,作为支点的几拨华夏军核心成员开始撤向后方,虽然他们偶尔扔出的火雷以及猝不及防同时展开的短管火枪能够将奔袭在前头的数人淹没在血泊中,但更多的人已经如蚁群般蔓延而过,有的甚至自屋顶上冲到了这些华夏军的后方,他们虽然尚未找到机会展开攻击,但已然被包围的敌人,还能顽抗多久?
这一刻,没有人能够以单人之力截住疯狂奔突的林宗吾;而在战场的另一侧,“羽刀”的奔行路径上同样掀起了滔天的血浪,一名名高手在围堵之中被钱洛宁斩杀或是斩伤,他的身影亦如鬼魅般的出现在各个地方,尝试追上林宗吾,但这一刻,林宗吾选择的,却是与他相反的方向,短时间内,并不想让他追上。
战线的浪潮如滔天的阴影般淹没过来。
宇文飞度从屋顶狼狈地摔落下去,他的手在半途中做了几次减速,在院落里一个翻滚,便爬了起来,而在前方的房间里,一个身影陡然撞开了窗户,犹如老鹰般猛扑而出,宇文飞度脚步一退,正要拔刀将对方捅死,身边也有一道人影“哇”的冲了过去,那看来擅长鹰爪的高手还未落地,又被这道身影撞回了房间里,随意一瞥,正是宁忌。
借着冲撞的力量将钢刀从这鹰爪高手的腹中搅出,宁忌的身形在翻滚后未曾停歇,而是直冲向前,将一名正要冲进房间的武者踹得倒飞而出,随后一个甩腿踢上了房门。他这一系列招式如行云流水,宇文飞度竖了个大拇指:“干得好!”
宁忌转过身来:“给我一把操——”
宇文飞度已经冲出视野,几下借力,再度朝着屋顶上扑去。
林宗吾正在临街的二楼商铺中狂奔,遇上隔断的墙壁,他几乎如同战车一般将之轰然撞开,转眼间,试图凿穿整个战场。
街道另一边的屋顶上亦有狙击手在屋顶上不断飞奔,而二楼的窗户里,一颗颗的石块如炮弹般的斜飞而上,这狙击手低伏身体飞扑、翻滚,以林宗吾的手劲,这样的“暗器”普通人根本无法接得下来。
但人力有时而穷,纵然林宗吾的内力天下无双,击杀普通的高手只需要一招,但只要寻到他力量不继的那个机会,结果了他的性命,也只需要区区一枪就能做到。这是华夏军的狙击手都有的信念。
狙击手飞奔往前,陡然间,视野的前方,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手中的大刀已经斩了过来。狙击手翻滚而出,站起身时,前方的大刀卷舞而来,空中飚出鲜血,他开了一枪,随后被对方自屋顶上重重地劈下,落入这店铺后方的院落。
鲜血涌向地面。
这陡然冲出的持大刀者,赫然便是“疯虎”王难陀,自与宁毅结下梁子——尤其是在朱仙镇上杀死了秦嗣源的这些年里,林宗吾等人始终将华夏军视作最恐怖也最不能言的敌人,此后的这些年里纵然没有正面开战,但宁毅收集林宗吾等人武力数据的同时,林宗吾、王难陀等又何尝没有悄悄打探西南的情况?
也是因此,在交手的第一时间,王难陀便做出了“先杀执火枪者”的安排。
这一刻,众多的高手已经淹没了华夏军的整个阵地,王难陀将这人斩下屋顶,扬起长刀放声大喝:“杀光他们——”
视野的不远处,一名华夏军狙击手猛地停下,朝这边抬起了枪口,只听在房间里狂奔的林宗吾“哈——”的一声,将一枚青砖轰然掷了出来!
轰的一声,那青砖砸中屋顶上方的一角,屋瓦轰然飞溅,那狙击手被波及,咬牙扣动扳机,随后便是满脸的鲜血。
那林宗吾“哈”的一声之后,下一声“哈”字响起,已经与这边飞快地拉近了距离,战场上空只听得这巨佛的笑声如狂潮怒卷:“哈哈哈哈哈哈——”
这阵笑声之后,他的身形冲开整片屋顶,压向那受伤滚在一边的枪手,连同小黑在内的两名华夏军高手先后冲来,随后拖着那枪手一齐滚下屋顶。
战场锋线,挥舞长刀压向前方的彭天罡举刀狂喝:“林教主万胜——”
其余人同样振奋起士气:“林教主万胜啊——”
林宗吾沉入下方的房舍,仍旧在巨大的动静中狂奔,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步伐。
这便是天下第一全力厮杀的威仪!
听惯了说书的绿林人们又何曾见过这等声势?
人们口中带血,歇斯底里的呐喊。
王难陀这边,他看见店铺后方的院落中有高手冲了过来,试图结果摔落在地面的那名狙击手的性命,而一名少年也自侧面冲出,手中的长刀与两名凶狠的武者厮杀在一起,在这样的厮杀里,他竟然还在尝试护着那枪手离开,王难陀“啊——”的一声,扬刀劈下!
不久,那身负重伤的枪手拔开了身上手榴弹的拉环
轰然巨响。
滚滚的烟尘笼罩了这里。
疯狂涌来的敌人在一时间已经淹没整个阵地。
但对于经历过小苍河三年鏖战的华夏军而言,只要聚集到一块的队伍仍旧能够支撑起自己的队形,藉由复杂的地形展开反击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甚至于随着敌人越来越密集地进入附近的院落,手榴弹等物能够发挥的破坏力反而会更加的淋漓尽致。
蔓延的鲜血、滚滚的烟尘,华夏军的队伍在厮杀中穿行。
战场侧后方,林宗吾调转方向,朝着这边作为支点的一个八人小队奔行过来了,他的突袭当中动静巨大,附近数名华夏军高手仍在尝试围追堵截,但林宗吾的突进何其凶猛,转眼间,又是一名拦在了前方的华夏军高手被他冲撞而出。目睹这样的威势,彭天罡等人心怀大畅,高声呼喝:“拿下这里——”
距离厮杀的这边仅有十数丈的距离,人群汹涌而来,目睹着林宗吾冲来的动静也在高速延伸,也就在这一刻,空气中,有听来平静的声音,陡然炸开。
“喂。”
视野的那头,林宗吾正撞开一面木墙。那响起声音平静而沉稳,它不像林宗吾一开始炫技般的那样笼罩旧武衙门附近厮杀的方圆数里,但在眼前的战场上,这声音竟犹如钉子般突兀地沉入众人的心底。
店铺之中,林宗吾的眼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怒拳袭来。
同样高大的佛陀,挥拳迎上。
拳劲碰撞的这一刻,林宗吾甚至都微微的有些恍惚。
在看见对方身形的第一时间,他感觉是再次看到了昨晚与其畅快一战的孟著桃,然而排山倒海的拳劲在空中凶猛地爆开,化为巨大的波纹传入地面,这并非是擅使钢鞭的孟著桃能够拥有的力量。
沛然如海的内劲正在翻涌,脑海中的记忆也在翻涌,他翻过无数陈旧的片段,之一追溯到十余、二十余年前的一道身影
对面的拳劲在不断的攀升,两人的打斗冲撞在一起,地面的楼板转眼间枯朽变形,在它朝着一边的一楼轰然垮塌的那一瞬间,那轰来的拳风已如同怒潮一般,朝着他的整个人,吞没下去。
那一瞬间,怒佛的面前,看到了龙——
“云龙九现”,方七佛。
这是那方氏兄弟中最为难测的一人,曾经在圣教总坛放手厮杀的景象
“啊——”
巨佛的吼声在这暴烈的厮杀中轰然响起,战场上的人们看见那突然爆发的搏杀径直压垮了楼板,作战的双方沉入一楼的地面,随后,席卷周围的一切
战场之上,彭天罡退了一步。
风卷云动。
滔天的杀意,已从视野的一侧,汹涌而来
而这边的战场,四个华夏军小队仍在各自的位置上,冷静地作战
他们落入劣势,但似乎,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