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

      二十二岁那年,程毅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从警校里光荣毕业。
    他身手敏捷,肯吃苦耐劳,在同届毕业的同学里,没有一个比得过他的。就连学校里的老师,都说程毅适合当警察,连长相都正气阳刚,生下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后来经过老师向组织上推荐,把他送去Y省做警察,那里与缅甸接壤,是运毒贩毒最活跃的交界线之一,最是危险,好几次他都是死里逃生。在那立下了不少战功,尔后才被调往了发达繁华的燕城。
    他的前途是光明的,或许在如今的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几年,还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但程毅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欠了赵又欢一个未来。
    从他把继母唯一的女儿骗到火车站,看着她被人恶意抱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人生里注定带着一份还不清的罪孽。
    第二天赵又欢就收到了程毅送过来的热腾腾饭菜,还附带的一小包毒品。
    她手里攥着那小袋毒品,份量不多,在手心里却觉得有些沉甸甸的。原本以为程毅是开玩笑说说而已,毕竟哪有警察真去买毒品,仅仅是为了帮一个见了不到两三次的人。
    她哽塞,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程警官……”
    “没事。”程毅面色平静,将带过来的饭菜一个个摆好放在她面前,又去饮水机旁边给她倒了杯水,这才坐了下来:“五天之后,我带你去戒毒所戒毒。”
    她的眼睫轻轻的抖动了两下,然后回复道:“好。”
    —
    赵又欢其实尝试过自己戒毒。
    她的毒瘾发作往往没有准确的时间,在祁严和祁律都不在别墅的情况下,别墅里也会有备用的毒品。
    她记得那天下午,天很蓝,落地窗外的阳光明媚刺眼。她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身上晒着暖和的太阳,却开始冒起了冷汗。整个人的情绪从平静走向焦虑不安,甚至隐隐有些狂躁。
    她战战兢兢的从沙发里站起来,下意识的朝着放有毒品的柜里走过去,脑子里面乱成一团,难受得直想哭。
    她拉开柜子,熟练的将那小袋毒品拿出来想要吸食,却诡异般的萌生出戒毒的想法,然后又将手里的毒品塞进了柜子里。
    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所以躲在角落里拿着被褥罩住自己,在离柜子远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着。
    身体上的各种不适开始冒了出来,不仅开始冒冷汗,甚至全身都开始疼痛了起来。手臂上起了大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在温暖的午后,她拿着被褥包裹住自己也如置冰窟。
    恶心,呕吐,腹痛,寒战,在没有吸食毒品的十分钟里她几乎尝遍了所有人世间的痛苦。
    然后赵又欢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几乎是爬着朝着毒品走过去。
    她站在戒毒所的大铁门外,看着围墙上刷了红漆大字戒毒标语,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惧意和对未知的恐惧感,僵硬的转过身子朝着程毅看过去:“程警官,你说我会死在里面吗?”
    “我很害怕,真的。”她垂下头,瘦弱的身躯在高大的戒毒所门下显得有些怯懦,神情有些恍惚,就连声音也带着些迷茫:“我以前看纪录片,有个吸毒的人,他家里人为了不让他出去吸毒,找了副手铐把他拷住……结果他拖着床走,硬生生的走到厨房,拿菜刀把自己的手砍断了…”
    程毅蠕动着唇瓣,垂在身侧的大手微微颤抖。
    戒毒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然戒毒所里也不会有戒毒的极端份子。
    他记得以前有老警察说过,戒毒所最开始给这些吸毒的人提供的是筷子,但是有些人难以承受住戒毒的痛苦,竟然用筷子穿破了喉咙自杀。
    他嘶哑着声音,大手慢慢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不会的……如果你扛不住……”
    他想着,如果赵又欢扛不住,他就遵循她的想法。
    她要吸毒,他就养她一辈子。
    戒毒所里的警察与程毅相识,也知道这位在缉毒工作上鼎鼎有名的程警官。看着他亲自送了个女人过来,上下忙碌着,就知道这女人跟他关系不一般。
    “我们这里分三个区,脱毒区,康复区,回归适应区。”这位女警察面容看着十分和气,一直面带微笑着给她介绍:“你刚来,就会先安排到脱毒区进行卧床休息,我们这里有戒断药物,防止你在戒毒过程中出现自残行为,或者在急性戒毒过程中发生意外。”
    她一一将戒毒所的事项说给赵又欢听,但她脑子乱成一团。女警官看她神情有些不对,却也见惯了吸毒的人一天到晚没精神的样子。
    到最后,程毅要离开的时候,赵又欢才回过头来和他道别:“我要进去了。”
    “嗯。”他鼻头有些酸涩,眼睛也忍不住有些红了起来。他看见赵又欢的背影,提着戒毒所发放的一系列生活用品,一步又一步的朝着深处走去。
    从戒毒所里回到燕城,头些天他都不能好好休息。从局里搜罗了各种关于戒毒的纪录片来看,越看越觉得心慌。
    前期戒毒太困难,抗不过去的人几乎都选择去死。
    他闭上眼,就能感觉到暗无天日的戒毒所里,赵又欢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第一天的时候,他还能安然无恙的做他的工作。
    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还没打电话过去询问,戒毒所里的人就给他打了电话。
    赵又欢趁着监察的专员不注意,将头往墙上撞,撞破了脑袋,流了血。
    他连夜开车从燕城赶往隔壁市的戒毒所里,在黑黢黢的小房间里,看到了赵又欢。
    医生给她治疗了,用白布将她的脑袋包起来,之前黝黑秀丽的长发因为碍事也被剪到齐耳的位置。她的脑袋本来就小,包了厚厚的一层,看着有些突兀。
    正气凛然的程警官红了眼,蹲在她身边用大手摸了摸她受伤的脑袋:“不疼吗?”
    “程警官,我全身都疼。”赵又欢流着泪,泪水滑过她苍白的脸庞进入嘴里苦涩了一片。
    她太难受了,几乎每寸肌肤,每块骨骼都在被蚂蚁啃食。
    赵又欢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窝在床上,难受得反呕起来,尽管戒毒所给她开的戒断药物都吃了,还是减免不了戒毒过程中的难受反应。
    “我吸毒……是被逼的……”她一边干呕着,一边流着泪,手臂上大块的青瘀,是因为太过难受而掐伤了自己。
    “我知道。”程毅红着眼,“熬过去,等你从戒毒所里出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我想见我妈……”她捏着程毅的手臂,难受得呜呜咽咽得哭出声,她想到A市的小家,想到赵妈妈脸上和蔼的笑容。尽管喜妹说她们都存着自己的私心,可是她还是只有这么两个亲人。
    程毅调查过她的家庭,养母已经去世,还有个妹妹也一直没有在见过。
    “我……我也想读书……我也想当警察……”
    恍惚之间,她想到以前和陈劲在街头到处打架时,遇见那些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衣食无忧。
    那时候她就觉得,他们的校服真好看,不像她身上的,破破烂烂的。
    “好。”泪水模糊了双眼,嘴唇干裂的地方被泪水烫得火辣辣的疼。程毅点着头,一边又一边的答着她的话:“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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