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般言语,青罗也不再多言,耳畔间隐约传来一串银铃的悦耳声响,她看到坊主示意自己噤声。片刻,阿蛮便出现在内室门前。

    双丫垂髻,眼若桃花,声音仿若山间雀鸟清脆:“坊主。宜春楼递了帖子来。”

    “宜春楼?”听到这话,云之遥冷然一笑后又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倒来的真是时候,帖子里说什么?”

    “子衿姐姐说近日里甚是想念坊主和府中妹妹们,想来瞧上一瞧。”阿蛮抬手举着拜帖缓缓说道:“用得还是宜春楼的笺花帖,想来子衿姐姐到底是念着坊主素日里待她的好。”

    阿蛮不说也罢,这般一语,倒激起云之遥心中层层波澜。

    笺花帖。是平康坊中拜帖的至高礼数。这面上瞧去明子衿是对自己足的恭敬,可她到底忘了自个儿是打云韶府出去的。既然打着旧日交情的幌子,于情于理都不该用了这平起平坐的笺花帖来!

    “拿过来。”伸出涂着蔻丹的细长手指,云之遥漫不经心地从阿蛮手里接过拜帖:“宜春楼的消息倒也灵通,青罗,你说说,这是不是肖五爷刻意透漏给她的?”

    “是……”青罗刚要应,却似想起什么一般,急急跪了下来:“坊主恕罪!青罗竟不知府中藏有宜春楼的眼线……”

    只需仔细一想明子衿的性子,靑罗也知道这消息定不会是从肖五爷那里透出来的。既然肖五爷看中这孩子,便断没有轻易毁了她的道理。

    “无妨。”云之遥冷冷一笑:“她明子衿喜欢探,不如就叫她探个清楚明白。”

    看向阿蛮天真无邪的笑容,云之遥勾了勾唇角:“去回宜春楼,她们的拜帖,云韶府接了。”

    “是。”阿蛮清脆地应了一声,便脚步轻盈的离开了内室。

    “紫苑那丫头好生安葬。至于云娘,明日就开始吧……”云之遥嘱咐完这些,便有些疲倦的靠在了榻上。

    “遵坊主吩咐……”青罗战战兢兢地回应:“若是查出府中眼线,当如何处置?”

    “带到我面前来,我自有法子。”云之遥落定的话语,听上去冷如寒冰。

    明子衿背弃云韶府且不言,如今安插眼线竟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云之遥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入夜,云娘躺在阿蛮身侧辗转难眠。悄然起身,推开门站在廊下。

    抬头看去,一轮圆月迷蒙,穿行入云,时隐时现。月华洒落间,院中枝头花苞绿芽都渡着一层清浅的银光。夜风拂过,裹挟着槐香扑面而来。

    眼前如同淡水浅墨描绘的韶府楼阁,有着云娘无法企及的高度。她很是想念楼城,想念与她千辛万苦跋涉至此,却命丧林间的爷爷。

    云娘忽然很想化作圆月中那一抹清浅的淡淡月光,穿过这韶府门墙,飘散至千里之外的楼城。

    清泪瞬间眼角滑落,她团起身子蜷坐在廊下。这陌生的一切都让她害怕,伸出手去,盛下一抹光,她想起长街木台那个舍命相救的少年。他的双眸清亮如同月色,他说过“一定会带你离开。”

    将双手合,对着明月祈愿遥祝,只愿他平平安安,只愿还有再次相见的那日……

    廊下,云娘纤细的身体蜷缩在一处,将头埋在膝间,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可这世间繁华万千,一如不远处平康坊的鼓乐笙箫。也有命途陡转,一如此时孤身零零的云娘。可无论是鼓乐笙箫还是轻啜低泣,这时日光景,却也从不因得谁便改了沧海桑田……

    阿蛮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朝着身侧探了探,却发现床榻是空的。瞬间清醒,起身便朝着门外跑去。可方迈出步子,身形便顿在了那里。云娘倚在廊下,皱眉浅睡,时而轻轻颤动,仿佛陷入梦魇之中。

    “云娘……云娘……”阿蛮蹲下身去轻唤,片刻便见云娘睁开了眼:“怎么睡在廊下?也不怕着凉。”

    唤了云娘起身,两人梳洗完毕,便急急朝着庭院行去。习舞的孩子们都已聚在院中,靑罗站在廊檐下,目光冷然的注视着院中习舞的孩子们。

    东南西北四处,各有一个褐衣姑姑垂首而立。

    待阿蛮牵着云娘在院中择位站定,靑罗便微微颔首吩咐道:“习舞之事是偷不得半分闲的,若想着有朝一日扬名入宫,便要咽得下如今的血与泪。都打起二分的精神来。”

    “是。”院中孩子们朗声齐应,继而便朝着东南西北四角各处行去,跟着各自的教坊姑姑习舞。

    阿蛮四下看了看,便朗声朝着靑罗道:“靑罗姑姑,云娘又当如何?”

    “济凨”随着靑罗一声低唤,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子从廊下缓缓走上前来。

    云娘抬眼瞧去,只见这女子约莫三多岁的模样,虽是穿着褐衣,却只挽了简单的发髻,没有丝毫妆点。眉眼细长,并不柔美,面上无悲无喜,反生出几分沉冷。

    济凨眸光一转,扫过云娘的小脸,便已叫云娘心生怯意。

    察言观色这点功夫,到底是有些的。只是一眼,云娘便知道眼前这位姑姑很是严厉。

    “云娘,以后你便跟着济凨姑姑习舞。”靑罗淡淡吩咐。

    济凨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娘,便见云娘怯怯上前,行了一礼:“见过济凨姑姑。”

    “嗯。”济凨冷淡应了一声,便将视线落定在阿蛮的脸上。

    阿蛮原本笑得梨涡浅浅,见济凨朝着自己看来,慌忙敛了笑意,见了一礼便折过身去习舞了。

    云娘站在原地,既不敢走,又不知如何自处。只略有些不安地绞动着裙衫衣摆。

    “随我来。”济凨看向云娘,又朝着靑罗点点头,便带着云娘往偏院行去。

    偏院之中,一树梨花开得正好。清风袭来,花瓣扑簌簌如雪飘落。

    梨树下,有木凳一条,青砖几块,余下的便是东南角上那一侧低矮的院墙。若是不瞧这几件物什,这方偏院独显清幽雅致。

    “济凨姑姑。”云娘不敢贪看,转身看向济凨,等她吩咐。

    “站到矮墙那边去。”济凨看也不看,只将视线落定在前方。

    正院中,一向灵巧的阿蛮却时不时地出错。带走云娘的济凨姑姑,是云韶府出了名的狠厉。经她手调教的孩子,有八九是要废了的。眼下云娘被带去,阿蛮的心里七上八下,时不时关注着偏院的动静,便少了几分习舞的心思。

    “阿蛮!”因得频频出错,就连靑罗都看不下去,站在廊下厉喝了一声。

    阿蛮一惊,原本踮起脚尖轻旋的动作,便因足下不稳,整个人跌落在地。

    “心思都用在何处了?哪曾见过你这般不长进的模样?!”靑罗走上前来,斥责阿蛮。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痛叫响彻云韶府。继而云娘的哭嚎声便从偏院传来。

    阿蛮心下一紧,爬起身来,便欲朝着偏院奔去。然而靑罗却先行一步拦在她的身前:“回去!”

    “可是靑罗姑姑,云娘和我一般年岁,此时才习舞。经不住济凨姑姑那般严厉。求您跟坊主说说,这般下去,是要了云娘的命啊!”阿蛮拽了靑罗的云袖,切切哀求。

    “这本就是坊主的意思,阿蛮,不得放肆!”靑罗声色俱厉,蛾眉怒竖间,半点容不得情面。

    “靑罗姑姑……”

    阿蛮还要再求,却听得靑罗厉声道:“你想受罚不成?”

    “我……”阿蛮自然知道云韶府的规矩,一时间便也不敢再造次。

    然而此刻,偏院的嚎哭却一声高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