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我没有继续追问他是否爱过母亲,爱过又如何,不爱又如何,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姐姐是你亲生的吗?我问。

    是。怎么啦?

    我呢,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是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生下姐姐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恼火,想让母亲马上为你再生一个弟弟,好传宗接代是不是?

    是。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问这个,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无力地摇头,沮丧地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们老家那个地方传宗接代的思想还很严重,谁家若是没个男孩子像个犯人似的遭人白眼,受人奚落。有男孩的人家扬眉吐气,就是拉泡屎都要弄出点响声来,我在别人面前根本就没有抬头的机会,甭说站住脚跟了。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孩子,只可惜夭折了,恐怕连你的母亲也没有告诉你,为了要个带把儿,我到处打听生男孩的秘方,终于在省城里找到一个老中医,他就给配了一副中药,当是我还半信半疑,他说不是男孩赔偿我十万块钱,没有想到的是还真的应验了。不过他后来给我打电话,说胎儿的性别可以改变,长大后生理和心理上也会发生变化,我就开始担心,你生下来是个男孩,万一哪一天突然变成女孩怎么办,我也一直比较担心这个事情的。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你现在的身体越来越发达了。看看你的胸肌就知道了。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那么讨厌母亲就是为了要和她离婚,然后找个女人好再给你生个儿子。

    是的,你说的不错,我没有其他的目的,我得做两手准备。

    我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的心里又涌起起了恨意,我不能原谅他竟如此彻底地从我母亲,以及我的共同故事里抽身而去,在母亲去世之后,让我在黑暗中摸索,伸出冰冷的双手也找不到他。

    手机响了,我无意瞥见父亲把手腕放在桌子底下,看了一下表。我不知道我那无意的一瞥是否露出了破绽。父亲看着我尴尬地笑笑,匆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尽管他拿着手机走到离我尽可能远的门口,并且压低了声音,但是我依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他赔着小心在解释:朋友在找我过去吃饭,好像有事要商量……

    父亲在撒谎。他的谎言像针一样刺痛我的心脏。

    他走了。

    我克制不住内心不断增长的恐慌。那个男人还会回来吗?我的眼睛穿过玻璃去看那个人,黑洞洞的。

    他又去赌了,我听见电话那端传出来的催促声音。我本来还想追上他再问一些事情的,但我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我在白河岸边徘徊,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射到我的脸上。我被这个姣美的夜晚陶醉了,有悲亦有喜,更多的是无奈。我到底该不该去医院?我的思想已经完全固执到一个地点,不能回头。

    班主任还在等我回去,她一定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我不想让她操心,虽然她男么的喜欢我爱护我,但我也清楚的知道那是可怜,是施舍。

    我在凌晨走进网吧的大门,登陆qq,我的网名为会飞的羊,我想把最后的一线希望放在网上,我的姐姐如果看到一定会找我的。

    明天我就要去医院了。

    忽然,一个怪异的名字吸引了我的眼球——会飞的鱼。这不是姐姐的名字嘛,我兴奋的敲击着键盘。我意味是别人在戏弄我,问她,那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韩——玉——琴,我们失散了好长时间……

    真的是我姐姐,我一连串的问,你在哪里?我能找到你吗?如果同意,我在白河大桥北头等你,好吗?

    好,我这就过去见你……姐姐发过信息就下线了。

    我拼命的飞奔,到达白河桥头,等了一会儿,我抬起眼睛,眼前的一切在瞬间凝固。女孩瘦高的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我身体剧烈地一抖。她的身体前倾,脖子僵硬,直直地朝向河面。那脸背着我,谁也无法想像她的失望和悲伤有多深,她的胳膊在半空中大幅度地划着曲线,夜深人静,没有人理会我和她。她在我眼前忽隐忽现。我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直到她转过脸来与我的目光相遇。

    一切在重新换回往事,并在使过去看起来比现在更加真实。

    姐姐,我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她也朝我靠近,在离我几步之遥,她站住了。她望着我,一脸茫然的神色,仿佛失去了记忆。

    快叫姐姐……玉琴,我就是你的姐姐,母亲的亲生女儿!姐姐提醒道。

    姐姐模糊茫然的眼神消失了,眼光重又落在我的脸上。我试图朝她笑一下,但是笑不出来。因为我看见她望着我的眼睛里露出了让我退缩寒颤的距离感,她打量着我,叫着,玉琴——你长大了。

    我惶然地看着她,并用手拭着无声无息的泪水。

    你是我的姐姐吗?

    她连连点头。似乎试着摆脱某种痛苦的记忆。许久,她的眼睛挪向别处,接着又转回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从牙齿里崩出来,母亲死了!母亲死了!

    我咬了咬嘴唇,浑身颤抖了一下。

    你小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乖巧,你不晓得我对你有多么好,我们在一块儿吃饭,上学,小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共用一个被窝,那个男人没有一点人性,把我逼出家门,不,连圣人蛋都称不上……

    姐姐用那双仇恨的眼睛瞪着我,犹如一阵冷风吹过来,我不住地打着寒颤。我感觉自己在慢慢地死去,就像临死的人的脑子里总会快速闪现一些最快乐的镜头,我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她脸上慈善祥和的面容。姐姐牵起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脑袋,这些镜头曾经温暖了我那么多年。因此,我怀疑我记忆中的她是否是自己的想像,而不是过去那真实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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