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雪之宫殿
阳光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黑暗。
在一天之前我还呼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看见过落花、晨雾，听见车轮轧过青石板、落花落下的声音，现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空旷、寒冷、潮湿的洞穴，还有那不见天日的黑暗。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警觉心，那么轻易就被抓到，大概我心中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人类还不会罪恶到那种程度，不会对一个无辜的平民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可惜我忘记了“匹夫无罪怀璧有罪”的道理，忘记了人类为了权势、利益可以做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
绑架我的人计算的很周密，他们一抓到我，就不准备让我逃走，尽管我拥有星辰的力量，可是在他们特殊制作的绳索——神之捆绑之下，我居然无法逃脱，而那个长老对我所施加的魔法，把我的力量暂时封印了一天，可是这仅仅的一天，就足够他们把我转移到这个拥有制约魔法师和巫师等所有力量的神秘密室中来，在这里，我更无法逃离。
更为严密的是，每天他们不直接进来送饭，而是通过一条绳索把饭菜给我垂下来，然后就迅速的收走，等到下一次送饭的时候再把上次的饭碗一起收回。雪之宫殿距离地面大约高达十丈，而且无论天花板还是地面都是雪，滑不溜丢，根本无法爬上去。
雪之宫殿异常的巨大空旷，而且有无数的洞穴，蜿蜒着不知道伸到哪里，我生怕走迷了路，再也找不见所在的地方，就呆在他们送我下来的那个地方，一动也不敢动，我试验了无数种巫术，果然如他们所说，都无法成功。
开始的一周里还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格外寂寞，心里总想着不会就这么死去，一定会返回人世、回到地面上的，一定会再见到人们欢欣的笑脸，还有夜，布满星光的漆黑的眼睛，绝美如樱花的脸庞，眼底大海一样的深情，还有花焰、衣舞、师父、师兄、交换生们、星野灵、云雪慕、风间牧、雪药冬、夕无夏，甚至还有，月罹寒。
骄傲而淡漠的少年。
我的初恋。我那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
我一时微笑，一时沮丧，倒也不觉得日子有多么难熬。
可是第二个星期，脑子里这些纷纷杂杂的事情就越来越远，那些喧哗的声音逐渐被洞穴里沉默而单调的滴水声代替，四周好安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黑暗、寂静、寒冷，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慢慢将我吞没。我开始烦躁不安，站起来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抬头望望那个小小的洞口。每次有人给我送饭的时候，我都试图跟对方讲话，可是对方像哑巴和聋子，对我的问话不理不问，我的话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这就是我一路上打击青遂歌和姹木红的报应啊！
我苦笑着，吃着饭，怒气和躁气上涌，把饭碗都摔了出去。可惜他们早有准备，连饭碗都是铜造的，摔都摔不烂。我更加生气。
第三个和第四个星期也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已经浑身发痒，痛苦的无以复加。每一秒都像是煎熬。恨不得挥拳把什么打烂。可惜每一拳都打在空气里，无所回应。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奔走，像野兽一样嗥叫，四周只传来隐隐的回音，那洞穴深的连回音都那么渺茫。
当我终于跑累了，在茫茫雪地上滑坐下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时，灰心丧气的我想到要在这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地方呆一辈子，第一次想到了生不如死。
那些美好的愿望……都还来不及实现啊……就死在这种潮湿黑暗寒冷的地方了吗？再也看不见麦田、沼泽、雪水、天空、星辰了吗？再也看不见金色的阳光落满春天的田野，再也看不见在洒满月光的街道上奔跑的少年，再也听不见风吹过湖面湖水皱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跟雪洞一起凝固、完结吗？
就……这样了吗？
我沉沉睡去。
和着眼泪睡去，泪水浸透了眼眶和眼睫，酸涩得快要睁不开。
梦境。
一重接一重的梦境。
红色的火，奔跑的人群，空旷的天空，高高的山崖，呼啸的大风。
还有淹没我的深蓝色湖水，一波一波载着我，让我窒息的同时让我感到温柔。我奋力挣扎着，却不断地落下去，像这个世界没有底一样不停地掉落，周围是一片安静的深蓝，头顶是空空荡荡的天空，没有时间，没有记忆，世界就这么沉沦。
“你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啊……无论多么艰难，就算只有你一人也好，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孤独也好，寂寞也好，那些都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因为生活太过辛苦就放弃了……因为，你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啊，你要活着啊……”
谁在对我说话？
“妈妈……”我无意识地呢喃，“妈妈，不要放开我……疼……”
我要窒息了！请不要放开我的手，请把我拉回岸上！我想大声地哭喊，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湖水里挣扎。
“啊！”我满头大汗的醒过来，喘息着看着四周。在经过最初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之后，这两个星期我已经逐渐习惯，慢慢地能够在黑暗中视物了。那深黑的洞穴空旷如同身处黑暗的旷野里，远处无数黑洞洞的洞穴张着可怕的大嘴，好像随时都会跑出什么怪物。我看到有水滴沿着冰层滴下来，宫殿中有的地方积满水。
他们除了给我必须的食物和饮水，没有给我其他的任何东西，我就像一个野蛮人一样在这里生活了一个月，身上的衣服脏了就在积满水的坑里洗干净，可是因为没有阳光，所以衣服几乎永远是潮湿的，并且带在冰渣，散发着潮气和霉味。我就呼吸着这难闻的味道让自己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不同于以往做的梦完全忘记，梦中的女人对我说的话像是钟鸣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你要活下去啊！一定要活下去啊……”
“无论多么艰难，就算只有你一人也好，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孤独也好，寂寞也好，那些都会好起来的，千万不要因为生活太过辛苦就放弃了……”
“因为，你是我们惟一的希望啊，你要活着啊……”
是的，我要活着！
我要努力的活下去！
不是因为我是救世主，而是，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地活下去，这样，才对得起只有一次的生命啊！为了能够再见到阳光，为了再次呼吸到潮湿而带着草腥气的空气，为了看看人们的笑脸，为了能够在大街上奔跑……我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我没有时间去想夜了，也没有时间想别的，我只想着怎样让自己拼命拼命地活下去。
我要让那些关押我、虐待我的人尝到欺侮我的后果！
为了不让肌肉萎缩，我开始照巫无咎老师一开始训练我时的方法进行体力训练，绕着洞穴跑步，最初我只是限于最近的几个宫殿样的大洞穴，等到慢慢熟悉了之后，我开始越跑越远，绕着那些蜿蜒地伸到更广阔的地方的洞穴跑去。我一天天的对这里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惊叹于这个地方的巨大，如果能够在阳光下观看，这一定是一座比四方城还要巨大的地下城！
跑累的我没有时间去想令人难过沮丧的事情，倒在地上就轰然睡去，醒了就到放着饭菜的地方去吃饭。自从开始在雪之宫殿里转悠，我的饮食就没有以前那么规律了，因为跑出那么远后，我没有体力再跑回来吃午饭或晚餐，为了保持足够的体力，我把那些不易腐烂的食物留下来，带在身边，以备饿了的时候吃，饭碗也不再是每次都收回去。我的饭量更大了，虽然对送饭的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并不回答，可是几天下来我发现送来的饭量比以前多了。这就很令人高兴。至少他们还没有改变主意再次决定处死我。
身体健康让我身体越来越好，十五岁正是少女发育的最佳时期，我猛吃猛喝，个头不断窜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这里的洞穴格外巨大，一眼望不到边际，站在其中，像是渺小的人类站在广漠的旷野里，呼喊的时候连回音也没有了。雪之宫殿的名字大概就是因为这么多的雪和宫殿样的洞穴而来的吧？
因为跑步而散发着热气的我在雪地里只站了一会就冻得打哆嗦，我脚上的皮肤经常会因为在雪地里不小心站久了而冻在冰上，然后走的时候撕下一大块皮肉来，痛得我呲牙咧嘴，暗暗发誓下次绝对不会站住了，可是没过几天我又好了伤疤忘了痛，再次站住雪地里发呆。
跑步带来的热量，以及雪带来的泠洌，在长时间的激发下，让我的身体机能越来越好，除了开始经常感冒发烧流鼻涕之外渐渐能适用环境的冷热突变了，我发现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在雪地里完全没有作用，反正四周无人，我干脆回到原始时代，把衣服以及贴身藏起的婆婆给我的“天书”扔在一旁，跟雪嬉戏。整个雪之宫殿只能听见水渗入的声音和我的笑声以及跌倒发出的巨响。
开始我会怀疑眼光所不及触及的地方，一切是否还存在，到第三个月上，我已经不去想了，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人也好，还有其他人也好，都无关紧要了，我必须要活下去，努力活下去，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唯一目的。
我开始听见从前听不到的声音，雪花扬起又落下轻如羽毛的声音，地下的暗河汩汩流动的声音，天花板上的水滴在地板上的美妙乐章，还有，我空旷而富有节奏的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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