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惊鸿一瞥间

      灵棚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黛玉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顾,紫鹃在一边上了心。

    悄悄地拉过雪雁吩咐着:“你去瞧瞧外头怎么了?琏二爷不是管着外头的事儿吗?怎么老爷还未入土,就吵上了?”

    雪雁答应一身,起身去了。果然,外头已经闹成了一团,一个藏青色长衫的少年,正被贾琏推搡着。

    雪雁只觉得这个少年好面熟,仔细看去,却是那日在平安州驿站里遇到的少年。贾琏想必是气不过那日这少年住了上房,所以拦着不放手。

    就听那少年轻蔑地一笑,说道:“你这个人好生不讲理,我来吊唁林老爷,这样的场面,哪有拒人的道理?你也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这样的话,无异于揭了贾琏的短。这里现在马上快成了贾琏的天下,他哪容得了这样的人,在这儿说三道四?

    当下就喝令小厮们:“还不上前,把这个信口胡言的东西叉出去?”

    雪雁看到这里,赶忙跑了回去,气喘吁吁地和紫鹃说了。紫鹃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毕竟这事儿是贾琏不在理。

    望望自家姑娘悲痛欲绝的样子,紫鹃不忍心拿这样的事儿来烦她,可是不说又不行,嗫嚅了几下,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姑娘,先别难过了。外头的声音您听见了吗?”

    黛玉连头都没回,外头的声响更大了。紫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看看外头,再看看黛玉。

    像是过了半天那样漫长,黛玉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扶我出去看看!”

    紫鹃和雪雁得了这句话,如同接了圣旨般,赶紧爬起身来,费力地搀起了黛玉。

    黛玉跪了几天,双腿早就麻木了,站都站不稳。大冷的天儿,地上虽然铺了毡子,可是跪得久了,不免冷风侵入,黛玉的腿还是受了寒,落下了病根。

    在地上站了一会子,黛玉勉强挪动着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缓缓地走向前头。

    贾琏带来的几个家丁,仗着林府现在没有人手,一个个的比林府里的下人们还有派头,听了贾琏的这一声吩咐,无不吆喝着上前,伸拳撸袖的就要揍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双手抱于胸前,轻蔑地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家丁,好似浑然不放在眼里。

    眼见着有两个家丁已经上前扯住那少年的衣领,其他的人,满脸兴奋地就要扑上去了,恰好黛玉在紫鹃和雪雁的搀扶下,走到了回廊的尽头,站在那儿目睹了这一切。

    贾琏也不知道灵棚里的黛玉听到了前头的动静,得意洋洋的只管站在那儿,脸上带了一抹邪魅的笑,看着家人要群殴那个少年。

    黛玉就那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冷眼看着这一切,一身雪白的孝服,衬得她在这喧哗的院子里,鹤立鸡群般。

    就像一株腊月的梅花,傲然挺立,睥睨着冬日的严寒。又像是一杆翠竹,亭亭玉立,身子里有无穷的力量。

    那个少年,倒是眼尖,早就看见了黛玉出来了。惊鸿一瞥间,他的身子不可察觉地颤了两下。脸上轻蔑的表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穆。

    也许,他没想到,这个在平安州的驿站里,仅见过一面的少女,竟然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

    本来抱在胸前的两手,此时也默默地垂了下来。忽然,不知道他用了一个什么手法,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个扯住他衣领的家丁,就像谷个子似的,歪倒在贾琏的脚下。

    掸了掸衣服上被人抓过的地方,这个少年神采奕奕地走到黛玉面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口中说道:“惊扰到小姐了。”

    黛玉不慌不忙地还了礼,略略偏过身子,没有直视着他的双眼。只颔首答道:“公子是来吊唁家父的,就是林府的客。既然是客,就没有慢待的道理。我替家人们给公子陪个不是了。”

    那少年听了黛玉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对黛玉大有好感,忙说道:“姑娘言重了。林大人生平两袖清风,为扬州人民做了不少的实事。我们这样的学子,很该来祭奠的。就劳烦小姐,带小可到林大人的灵棚吧。”

    贾琏还待往前阻拦,一边迈步朝黛玉走去,嘴里却不三不四地说道:“妹妹只管守着灵棚就是,怎么跑了出来?妹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怎么能亲自为一个陌生的男子带路呢?这样的事儿,还该交给我办才是!”

    黛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了贾琏足有移时,盯得贾琏都不敢回视她。半晌,黛玉方冷冷地道:“琏二哥哥多心了,外头自然由你管着。只是凡事都有个分寸,若是过了就不好了。”

    一番不冷不热的话,说得贾琏一句话都还不出来,恨得他心里直骂娘。

    想着等到林如海入了土,林家的产业就是自己的了,又不得不强忍下这口气。

    暗道:“现在你别不把我放在眼里。等到姑丈入了土,我就到姑苏把房产变卖了。这可是林姑丈亲口答应我的。你一个女孩儿家,到时候住在我们家里,看看那日子怎么过吧!总不能长大了还跟我要嫁妆吧?”

    黛玉也不管贾琏心里如何想的,只是施施然地扶着紫鹃和雪雁,主仆三个径往灵棚走去。

    后面的藏青色长衫的少年,不声不响地跟在她们后面。望着黛玉纤弱的身影,他心里没来由地有了一丝疼痛。

    没想到林大人的女儿竟然是她。那个夜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天晓得,对于才见过一面的女子,他怎么会记得那么清!看来他们有缘,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又让他碰上了。

    心里有丝雀跃,又有些不敢肯定。不知道林大人的女儿,和别家的公子有无婚约,以后是不是还住在扬州!

    看那样子,刚才见到的那个青年公子,是他的什么亲戚。对了,那少年忽然想起,那日在平安州驿站,驿丞大冷的天儿,满脸油汗地跑到自己住的上屋里,拿了一张名帖给自己看,原来上面写着贾府的字样。

    那个公子无疑就是贾府的人了,只是没想到,贾府出来的人,竟然这么嚣张跋扈,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不过他倒不怕,凭着他的位份,贾府算什么。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和贾府什么关系呢,听那个公子的意思,看样子,是他送她回来奔丧的。

    那么林府和贾府的关系就非同一般了,想来是姻亲的关系,也说不定。自己回京要好好打听着了。

    正在那少年胡思乱想之时,黛玉已是到了灵棚,扑通一声,重新又跪倒在林如海的灵前,嘤嘤低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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