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师

      小村坐落在山脚下,村后的小庙便紧挨着小山,然而这里却是没路上山的。小庙后是一面陡峭的崖壁,山壁平滑至极,就像是被斧子硬生生的砍出来的。而那座庙似乎离小山有些过分近了,如果不是这里被切下了一块,恐怕这座小小的破庙就会被埋在了小山里。

    小庙早已破烂不堪,也没有供奉什么牌位,只有一个粗制滥造的泥土神像,神像前的香火盆也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小村的村名们并不信奉什么神仙,自然没有人前来祷告奉香。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座庙似乎远在自己的祖先迁移到这里之前就存在了,也不知道祭拜者那路神灵,风风雨雨无数年,虽然破败,却是没有倒塌。

    远处的鸡鸣声传到这里便有些隐隐约约,一身新衣的夏宁站在破败的旧庙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新衣有些丑,但却很合身,是林妈连夜用旧布缝出来的。

    太阳还未升高,小小的破庙还处在小山的阴影中,忽然有一阵晨风吹来,便感觉有些冷了。夏宁抬起头,讶然地发现门口竟多了个人。

    那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一身青衣,奇怪的是那人虽看着年老无比,脸上却无皱纹,白净光洁,无比怪异,夏宁看着便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他有些紧张的走向前,却不知如何行礼,也不知该如何称谓对方,于是就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那老人也不生气,也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盯着他看。

    这一看就不知道看了多久,夏宁只觉得自己的腿都站得酸痛了,太阳也渐渐升高,背后都生出汗来了。偏偏那老人的目光却一动不动,直看得他心里发毛。他正随便说做点什么的时候,老人发话了:“你随我来。”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速度也极慢,就像是过了很多年的破鼓,发出嘶哑的声音,让人难受。夏宁虽不喜,却也不敢有所违逆,跟着老人缓缓走进了破庙。

    那旧庙虽小,也有左右两个厢房。两人的方向,便是靠左的一个。

    房门被老人推开,发出年老失修的吱呀声。有空气流动带着一股灰尘涌了出来,夹杂着破败的气息。夏宁向屋内看去,不由暗暗叫苦,自己莫不是要在这种地方学习?抑或自己只是老人找来的义务清洁工?

    原来这屋内不止陈旧,一些老家具也已破烂不堪,就连门窗都已破损,墙角更是结着厚厚的蛛网,若要清理干净不知得花多少气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目瞪口呆。

    那老人走进屋内,看着周遭破败的事物,沉默良久,竟似隐隐有些伤感。然后他抬起头,想要做些什么,于是他挥一挥衣袖。

    挥一挥衣袖,不是为了告别,自然也不是为了带走云彩。如果他想要,那满天的白云,都是他的。他只是厌恶那些脏乱破败的东西,厌恶那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

    然后有些东西便懂了。

    但夏宁看到的便有些不一样,他看见满屋飞扬的尘埃骤然静止,而后疯狂地从门窗逃逸;他看见地上断了一条腿的桌椅竟是自动修复;他看见墙上褪色的古画再度恢复如新。他长大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一动不动,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看到的很多,其实不过片刻。

    片刻后,一切平静下来。夏宁依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老人似乎很满意林林的表现,眉眼间隐有笑意,心想先吓唬住这小子果然是对的,省得以后不听话。

    “坐。”老人的声音似乎较刚才有很大变化,不再沙哑,但也说不上悦耳。

    原来老人在少年发呆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一张茶几,一个木凳,便是书桌。夏宁回过神来,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看向对面的眼神变得更加不一样。

    那老人也在夏宁身前的一张太师椅上坐定,抚了抚白如雪的胡须,看向身前的少年,似乎能猜到他的想法一般,缓缓说道。

    “名字这等恼人的事物我早已忘了,你就唤我老师吧。”

    他的喉咙似乎终于适应了说话,而不只是为了呼吸。

    夏宁看着老人的脸,听着老人说话,只是觉得别扭,说不出的别扭。或者因为别扭,或者因为心神荡漾,于是他便忘了回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老人也不生气,他看着夏宁继续说道:“上课自然便是要学东西的,却不知,你想学些什么?”

    夏宁心里讶然,心想是你叫我来上学,却问我要学什么,这又是什么道理?不过这般想法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他沉思片刻,回想起了刚才的神奇变化,又想起了昨日的那条黑蟒,心里打定主意,用尚显稚嫩的声音说道:“我要变厉害,我要学刚刚老师的……嗯……法术!”

    那大概就是村里面的老人常说的法术吧,他心想。在那些老伯伯的嘴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他们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大概眼前这个老人便是那等传说中的人物吧,要是自己能学会那等本领,怎么还会害怕一条区区蟒蛇?恐怕自己跺一跺脚,那山上的麻雀都会自己衔着蛋送与我吃。

    他的声音很是清脆响亮,所以便有些干脆,而干脆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便有些冲动。

    是的,夏宁的确有些冲动,因为他说得很快,他害怕老人会反悔。

    老人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学法术呢?”

    夏宁自然不会说是要用法术找鸟蛋吃,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哑然,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学法术还能做什么,于是他说:“为了变厉害。”

    这句话是夏宁鼓足了气从肺里发出的声音,于是便是废话。

    “那你为什么要变厉害呢?”老人继续问道。

    “这……”夏宁再次无语,心里变得有些慌乱,不过这次他很快就又找到了理由:“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的,这真正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从上古至今不知多少万年来,无数先民踏上修道的道路,开创了一片又一片辉煌的历史,都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还不够。

    因为想做的事情,必然是伟大的事情。如果是说只是为了吃饭,为什么庸庸碌碌的活着,那自然不需要修道。

    于是那老人说道:“修道是为了成道,成为彻底觉悟的人,具备无上的智慧、无上的德能,天眼洞视、天耳彻听、他心遍知、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最真诚、清净、平等、正觉、慈悲。”

    “修道,便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才是修道的理由。

    “难道我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夏宁有些疑惑。他心想我想吃便吃,想睡便睡,想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揉一揉晓晓的脸蛋就去揉,这还不算自由?

    老人笑了笑,继续说道:“众生能言、能语、能行、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的一言一行,一抬头,一眨眼,你的任何一个选择,看似都是由你决定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早已冥冥注定的呢?你以为这些都是你自我的选择,可是万一这种选择,也是命运的安排呢?”

    夏宁心中大疑,这些辩难的观点他从未听过,今日头一次听说,心里不由大惊。

    “可我就是想学法术。”

    这便是固执了。

    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会喜欢固执而不知悔改的学生,但是白发老人却不言怒,柔声说着:“行,我保证你以后一定可以修道。但是你现在还小,我们的时间只有七年,等你以后明白了这些东西再来学法术好不好?”

    “那我们学什么?”夏宁只知道老人拒绝了自己,没有注意到老人说的七年这个字眼。

    “读书!”

    “读书?”

    “是的,读书可以明理,可以理智。便能让你更快地明白一些道理,这样你才能更快地修道。”

    “好,那我便读书!”

    没过多久,屋内便响起了郎朗的读书声。

    那声音从窗外传向宁静的小村,弥漫在山野田园间,有耕种的人听到这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心生惘然,伫足而立。正在和隔壁的姐妹一起玩闹的晓晓听见这声音,目光穿过重重草檐望向了村后,那个父亲不让自己去的小庙里,嘴角上扬。吴黎正爬在村口的大树上抓初生的知了,忽然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这便是改变。

    只是因为一个读书声,宁静的小村便有了改变。这些改变本应是不会有的,小村的人们本应世代繁衍生生不息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这是命运。

    是上天给他们安排的不可违逆的命运。

    然而在不知多少年以后,人们终于迎来了一些改变,夏宁当然没有力量改变这些的,带来改变的自然是他的老师,是那个白发老者。老人说,只有修道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现在,他已经开始改变别人的命运,他只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让夏宁读书。

    书中的便是知识。

    知识改变命运。

    只是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的,还是坏的。

    窗内夏宁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小册正大声朗读,白发老人在一旁看着,嘴角带有微笑。窗外阳光明媚,有蝉音从远处传来。

    夏天,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