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家
浩然大地之上，有一片广袤沃土，名曰：丰洲。洲如其名，丰饶、富庶，是鱼水肥美的一片土地。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将在一场规模空前、似无休无止的战争中悄然远逝。
丰洲南部，有一小国。三百年前，一位名唤齐天雄的枭雄自西戎而来，仅率领三百死士，竟在半月之内偷袭突入皇城，斩杀皇室及宗亲上下共一百四十三人，宫娥太监、羽林内卫尽数屠戮，行动之迅猛，手段之残忍，令世人胆寒。
自此，该国易主，齐天雄定国号为“齐”，世代相传。
三百年后，也就是如今，齐国上下纷纷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齐国第十三代君主齐政，效法上古仁帝执政，令百姓安居乐业，举国丰饶。
齐国的东南，有一小城，名为毕月城。此城以天空之星宿为名，因为传说:上古时代每逢夏季来临，毕月城的方圆千里都会出现大旱，每到这个时候人们都会请求法师祷告毕宿，祈求上苍降雨，普济黎民。终有一日，天空划过一只百丈大的神鸟影像，霎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从此之后，毕月城风调雨顺，再无大旱之事发生，百姓为了纪念，便将此城的名字改成了毕月城。
城南方家商行，是毕月城中有名的商行。此刻，十六岁的方凡一手打着算盘，一手握着书卷。若是外人这时候看来，就会惊讶的发现，书生和账房先生的气息竟然会如此和谐地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方凡的身边有一个小胖子，是方凡早已过世的父亲和母亲，在方凡六岁的时候在商行门口捡来的。
小胖子名叫方寻，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是方凡的父母希望小胖子长大以后可以寻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
“这个月的实际进账总共一千五百三十三两七钱，加上东街孙掌柜、王掌柜，还有西街陈掌柜还没有付清的，总共应进账一千七百五十三两七钱。”方凡一边看着手里的书卷，一边指挥小胖子记录。
“净利润……呃……怎么这么少？”方凡放下书卷，仔细看向了算盘。
小胖子这里刚一下笔，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在净利润后面，一撇一横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正是“怎”字的前两笔，趁方凡没有发现，他快速地用袖子盖在了账本上面，认真地盯着方凡。
仔细地看了一遍自己手中的那一本账目，方凡叹了口气：“哎，一定又是二伯这里的亏空了。”
刚刚说完，一个一脸醉意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青楼女子从正门走进来，正是方凡的二伯，方竹林。
方竹林刚一进门便对着怀中的女子大笑道：“这就是我三弟的儿子，小小年纪的就能管理家里的账目了，偷偷告诉你，老头子已经要把这家业……”
后面的话，方竹林是贴在女子耳边说的，方凡既没有听清，也懒得去听，倒是小胖子眉毛皱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笔，气愤道：“二叔！”
方竹林眉毛一挑，不屑道：“谁他妈是你二叔？你个小野种，要不是我那不成器的三弟把你捡回来，估计你早就投胎去了。”
小胖子听到小野种三个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又没办法反驳，这个事实他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如今眼圈红红的跑出了庭院。
“二叔！”方凡看了眼小胖子跑掉，眼神带着责备之意看向方竹林：“您的话有些过分了……”
原本看着方寻跑开，方竹林心头一阵羞愧闪过，但听到方凡的话，面色一红，立刻就变得愤怒起来，如同有人羞辱了他一般。
“哼！你这不肖的小子，在你面前我还是长辈吗？要不要今天我给你弯腰行礼，叫你二叔！”
说着，方竹林身边那青楼女子一阵娇笑，笑出了一个花枝乱颤。
方凡心中一阵烦躁，口中含糊地说了句：“不可理喻。”便匆匆去追小胖子了。
天色已晚，方凡远远地跟着小胖子的身影来到了城郊的乱石林，远处，方寻孤单地一个人坐在一颗巨大的岩石上，周围到处是零散的碎石，他遥遥地眺望着天空，细微的呢喃声传进方凡的耳朵里，但他也听不真切。
许久，小胖子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方凡知道，他哭了。年仅十岁的小胖子从来都是那样的坚强，一直把自己当做亲生哥哥的他，在方凡每一次被欺辱、被质疑的时候都会挺身而出，用小小的身躯去保护方凡的尊严。
“小胖子……”方凡叹息的声音很轻，他走到方寻的身后，同样轻轻地拍了拍方寻的背。
小胖子有些错愕，以往的时候，方凡总是会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直到他带着笑脸再次回来，但这一次方凡却是意外地出来寻找他。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小胖子说着，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方凡似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小胖子方才坐着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了凹痕，他清楚地知道，每一次小胖子有心事，都会来到这里。他也知道，小胖子看向天空，是向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诉说着心事。
但他不会戳破这个秘密，而是静静着看向方寻。
“我也是看天色太晚了，怕你出事，才出来看看，方才二叔的话的确过分了。”
小胖子连连摆手，笑道：“其实也没有啦，二叔说话不就是那个样子嘛，这么多年我也都习惯了。”
方凡微微一笑，接着兄弟二人说了很多话，但在小胖子的心头，有一股怪异的情绪在慢慢滋生，月色之下，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直到话题说完了，方凡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要进京赶考了，三日之后就出发。”
沉默了许久，小胖子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问道：“哥，你不会回来了吗？”
方凡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繁星，又看向小胖子希冀一般的眼神：“我会回来，我会高中状元，到时候回来，告诉毕月城的所有人，你方寻，是我唯一的至亲弟弟。”
小胖子笑了，一头撞进方凡的怀里，用脑袋使劲蹭着他的衣衫，呜呜的哭腔显示了他内心的感动。
第二天，方凡一大早起了床，叫醒了小胖子，二人一起到正房前厅给老爷子方天南请安。
刚一进门，一入眼便是二叔方竹林正被二婶沈秋揪着耳朵，在方天南摇头皱眉之下，二婶哭诉着近日来自己丈夫的种种荒唐。
“爹！不是我心眼小，可他竟然把那、那青楼的女人带回到家里来！昨天，就是昨天，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房，他还说已经给那贱人赎了身，要娶她做二房……”
方天南听着沈秋的抱怨，面色越来越沉，看向方竹林的神色也越来越失望，而他这时候看到了方凡走进来，脸上一扫先前的阴沉，带上了些笑容，他摆了摆手，让沈秋安静了下来。
“凡儿、寻儿。”方天南的声音温和厚重，尽管已经年近花甲，但此刻看去，依旧血气旺盛。
“爷爷。”
方凡和小胖子二人异口同声地向方天南行礼。
“好孩子。”方天南笑道，随即又看向方凡正色道：“两个月后的科举殿试，凡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方凡自信一笑道：“凡儿已经将所有会在考试中涉猎的内容大致看过，此次殿试，成绩应该可以在三甲之内。”
其实方凡如此说已经是谦虚，他从童试到乡试，再到会试，每一次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摘得桂冠。而且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他所看过的每一卷书册都已经熟记于胸，所以对于殿试，他现在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拿到一甲中前三的名次。
此刻的前厅之中，方天南的座位之下一共还有方凡的六位长辈，都是方凡的叔伯和婶婶。
听到方凡的话语，这些人一个个都露出了和蔼的笑意，只是几乎所有的笑意中那份或鄙夷或嫉妒的神情却是以方凡的阅历所不能察觉的，他只觉得眼前的长辈们对自己都充满了厚望。
除了一人。
那便是坐在末位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样貌俊朗，细细看去与方凡有七分相似，这便是自小最疼爱方凡的小叔，方青林，带着赞赏的眼光对方凡点了点头，方凡也以微笑回应。
“原本这一大早是来给老爷子请早安的，却没成想来这看了场戏！”说话的是方天南的四儿子方盛林，这本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但被方盛林阴测测地一说，方竹林和沈秋的脸色立马变幻了起来。
“老四，你什么意思！”方竹林有些挂不住面子，脸上带着微红怒道。
方盛林冷哼一声才道：“二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我真替爹为你担心啊！”
坐在上首的方天南此刻咳嗽一声，沉声道：“够了！还有小辈在，也不怕丢人！”
说完，见老二和老四不再斗嘴，也就懒得去理会他们，而是对方凡鼓励道：“凡儿，你还年轻，殿试的名次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男子汉要去经历一些事情才能更好地成长，我们方家的未来就属于你们这一代了！走的时候需要什么，跟爷爷说，爷爷都给你置办齐全。”
“爹，这不好吧，竹林他才……”沈秋一脸焦急似地看了眼方凡，又看向方天南说道，却登时被方天南止住了话头。
“那几百两银子的事儿我也不想再问了，不许再有下次，凡儿这里就不用你们夫妻操心了！”
“可是爹……”
“散了吧，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沈秋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方天南再一次堵了回去，等到众人都离开了，前厅只剩下方凡、方寻和老爷子。
“凡儿不需要带什么，家里的账目最近我也看到了，所以爷爷，凡儿想不依靠家里，自己上京。”方凡沉吟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方天南有些错愕，脸上的表情变化甚是有趣，直到最终变为了浓浓的溺爱：“不愧是我方天南的孙子！爷爷我当年就是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打拼出的这一片家业，不过，既然有爷爷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家里的生意最近因为南方战事有些惨淡，不过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让我孙子吃苦，你放心，这两天准备上京的事情，就交给爷爷吧。”
方凡心中有暖流淌过，自从十岁那年，父亲方轩林和母亲相继过世之后，他在这个家真正感受到的亲情温暖很少。
真正疼爱他的爷爷因为生意要四处奔波，小叔则是性情洒脱，往往一年中在家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月，至于其他人，要么是压根就无视他的存在，要么就是有了子嗣，生怕方凡在日后会抢了他们子女的财产，自然都是冷漠相对。
只是这些在方凡看来，以为只是大人们都很忙碌，无暇照顾，懂事的他也就从未想过其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一些真正的情感正逐渐被他所感受。
“还有，此次一去山高路远，遇事小心谨慎，外面的天地有很多你从未接触过的事物，甚至有些可能只在传说中存在……”说着，方天南似乎陷入了某种意境，神情中充满了追忆。
“不说了，总之在外一定要学会圆滑，不要轻易得罪那些身怀奇异之人。”
方凡离开了前厅，他没有过多追问究竟是什么奇异之人，至于小心谨慎，这是他自管理账目以来一直要求自己做到的。
前厅这里只留下了小胖子方寻和方天南祖孙二人。
依稀地，方凡听见了方天南和小胖子商量待会去买什么样的糖人，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这样的爱，他比我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