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忘川河边

      连城杰眼见荆琳儿一行人隐身如黑暗之中,心里很是着急。在交代了乔巧儿两句话后,连城杰急忙也隐身进入了黑暗之中。只是一刻钟的时间追赶下来,前边虽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断传来,连城杰却是无论如何加上脚步却是赶不上的。

    连城杰心下奇怪,便停下了匆忙中追赶的脚步,打量着四周。借着神剑“天芒”泛着的青光,连城杰瞧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宽与高约三丈的半圆形隧道之中,看不见来路也看不清去路,只能瞧着两侧在青光照映下呈玄黑色、湿漉漉的四壁,向前后延伸入漫漫黑暗之中。

    也是在这一刻,全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连城杰只能听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在青光微照的长长隧道里,那声音似有一点吓人。但是,再艰难的情形也不能阻止连城杰追赶的脚步,那是多少年的等待啊,怎能因一步之遥或者追之不及而断送这等待呢?一念至此,连城杰不禁又加快了脚步,欲向前赶去。

    却在这时,连城杰身后的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个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虽然那声音因长时间的追赶有精疲力竭之感,有些断续,但是听在他耳里却是能立马就能分辨开来的。那是乔巧儿的声音。

    “城杰哥哥,你等等我!”

    连城杰急忙转身,借着轻微的青光,眼见一袭华服的女子由隧道的黑暗中快步赶至面前。许因为长时间追赶的缘故,她的秀发微微凌乱在这隧道的风里,娇好的脸庞上悄悄滑下晶莹的汗珠,樱桃小口微张着喘着粗气,很不均匀。只见,她一跑至连城杰面前,便两手抓着连城杰的衣袖,弯着纤细的腰身,低着头大口大口呼吸,像是疲倦极了。

    连城杰急忙扶着乔巧儿坐下,可她却是慢慢拉着连城杰向前走,正在连城杰心里疑惑之际,却听得她断断续续地道,“巧儿不可……耽搁了城杰哥哥的事情,我们快……追上去吧。”

    听得她如此一说,连城杰的心里不禁一愣,便站在原地。他深深地望着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里顿时一阵暖意升起。而乔巧儿眼见拉他不动,便转过身来,双目迎上时却见他深邃的眸子里流露着一丝柔弱,恰似她二哥看向李慧儿的那种,带着怜惜。

    “你不该来此的,巧儿。”

    “我只是担心你。”乔巧儿说着,便偷偷转过脸去,两手放开了不愿移动半步的连城杰。只见一双形如柔荑、肤若凝脂的小手,很是自然得随身垂下;她的头慢慢低下,凌乱的发丝遮去半个美丽如华的脸庞。

    我是如此背负苦难浪迹于世间的男子,如何敢要你与终身托付?若是我与你此间相见,亦如十年之前的光景,那我只是个平凡的男子,你也只是个平凡的女子,那该多好!那时,即便让我一生为你画眉梳妆,也是千般愿意,万般乐意的。

    连城杰望着眼前突变娇羞的美丽女子,看着她那在风中微微零乱的发丝,一双手掌忍不住想为之梳理。却在将要触及凌空之发时,前方的隧道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柔弱妩媚,不是荆琳儿,又是何人?

    “前面便是黄泉界了。”

    连城杰听在耳里,心里却是万分激动的。他原以为,荆琳儿一群人已然消失于这永安地牢里;加之乔巧儿的突然赶来,他片刻便动摇了追赶的念头。但是刚才荆琳儿声音的传来,他的心里却是振奋之极的。

    却是不等连城杰叫上乔巧儿,乔巧儿却已然向前走去,连城杰眼见如此也急忙赶上。在追赶的过程中,又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那人正是林月儿。只听得林月儿道,“我们先藏身于这黄泉界中,待那终南门人退去再出来为妙。”

    “说的极是。说的极是。”

    众人附和道,然后传来的是诡异的笑声,极是得意。

    然后,连城杰和乔巧儿却是再也没有听到荆琳儿一群人任何的说话声。似乎她们已然躲进了黄泉界之中。而连城杰和乔巧儿却已走出了隧道,来到了一河边,河水静谧不动,看不见彼岸、来去尽头,水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这种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飘满各处,闻之令人作呕。

    乔巧儿出得隧道来,站在河边的一块土台之上,闻之空气中的味道,不禁呕吐起来。连城杰急忙走至身边,很是关切地问道,“巧儿,你没事吧?”

    “城杰哥哥放心,我没事。”乔巧儿说着便笑了起来,然后又手指前方继续说道,“那里有一座桥。”

    连城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石桥横贯河面,由隧道口前面的土台尽头起,延伸向河彼岸,却在黑暗里没了踪影。连城杰望着如此诡异森罗的景象良久,然后走到了土台与河水的边缘,走到了桥与土台的相接之处。

    乔巧儿紧跟在他身后,在连城杰欲踏脚上桥的时候,制止了他。

    “城杰哥哥,你说这里像不像老人们常说的阴间地府啊?”

    连城杰却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凌空凸起的石桥,然后看向桥边不远处河畔与土台交界处的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心里却是一惊。只见石头上阴刻着三个诡异的大字,“奈何桥1”。而此情景竟然也被乔巧儿看到,虽然如此,却听得她很是冷静地说道。

    “既然此石桥名为奈何桥,那之前的那些妖人为何把它说成是‘黄泉界’呢?”

    “那这里真的是通往阴间地府的奈何桥吗?”

    乔巧儿正在思索之前那帮魔人所说之事,却突然听得连城杰如此一问,便不禁笑道,“城杰哥哥,这里应该是世人按照那些传说建造的,哪会是什么阴间地府啊。”

    也在此时,石桥之上的黑暗深处传来荆琳儿的声音,“想必终南门人,是料不到我等会藏身于这桥上的吧?”然后又是一阵附和的笑声,在这黑暗之地很是诡异。

    “既然不是,那我们沿桥追赶而去吧。”

    未等乔巧儿回答,连城杰却已然脚踏上石桥台阶,走了两步台阶,很是轻松的样子。乔巧儿也听见了那黑暗中的言语,欲对连城杰说些什么;但一转念见连城杰已然出发,还是紧跟着他踏上了石桥。她原以为走在此石桥之上会很轻松,不想刚走上一阶便觉得脚底的石板很滑。也在这时,乔巧儿听得连城杰说道。

    “巧儿你小心些,刚才虽见此桥桥面宽大且有台阶,但是走上来之后才发现此桥以青石为桥,险窄光滑,越往前越感觉不到台阶的存在。”

    连城杰说着,便很自然地向后伸出右手。下一刻,一只娇小的玉手伸到了他粗糙宽大的手掌里,那是乔巧儿形如柔荑、肤若凝脂的右手。然后两人慢慢向前走着,在这黑暗之中,一步一步虽不是如年般漫长,却也走得艰难极了。而这种艰难,于乔巧儿来说,则是愈加鲜明。

    其实无论如何艰难,但若这真的是黄泉路,只要与你一起走,也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石桥越走越高,越来越滑,越来越窄,桥上之人望不见来路和去路,亦望不见桥底似云雾之下河水。

    “巧儿,假若此石桥真是奈何桥,那桥下之水为何名呢?”

    连城杰一边拉着乔巧儿向前走着,一边向乔巧儿问道。

    “在传说中,此河名为忘川河。据说人死以后要过鬼门关,须经黄泉路去阴间地府,而黄泉路和阴间地府就以这忘川河为界。忘川河水呈血黄色,其间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忘川河上的奈何桥,取无可奈何之意。”

    “那前面桥头会有孟婆熬汤给我们喝下么?”

    乔巧儿听他如此一问,心里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只听她慢慢说道,“据传奈何桥头有孟婆守着,要想过桥须喝下孟婆汤,喝则忘记前世的一切,重入轮回投胎。如若不愿则须跳入这忘川河,忍受千年蛇虫的煎熬,看自己心爱之人一世世地路过这奈何桥,才可再入轮回。”

    “但在这千年中,将会不止一次看到自己不愿忘却之人,却是不能相遇。渐渐地,在等待着轮回的时间里,将会忘了自己在等待什么。”

    乔巧儿静静地说道,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因为若此间真是到了阴间地府,碰见了孟婆,她端起了以“遗忘”为料作的汤,在喝下欲喝下那刻,乔巧儿心里多少是犹豫的。因为她深知,这多年的日日夜夜延绵不绝的念想,独独只是为了面前这一人而已;如若遇见之后便是诀别,多少于心不甘。

    故而,这奈何桥之路的漫长,于她来说只是内心长久的纠结而已。她只一心随他,与他沿桥慢慢走向黑暗深处。好在没有孟婆,也没有以“遗忘”作料的汤,那些只不过是个假设而已。那些假设,也许只是对于自己内心的一次考验,与关他于爱的考验罢了。

    只是这一假设,心静如镜,沉如石。

    “幸好没有什么孟婆。”

    突听连城杰略带轻松的言语传入耳中,乔巧儿才从内心的纠结中缓过神来,只见两人已然走下石桥,站在一堆方土之上,方土面积不大就似个小院而已。连城杰欲望明周遭,那神剑“天芒”似知主人心意,散发着更亮更明的光芒。在光亮中,只见此处建造结构相当奇异,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除了一条石级小路外,其余尽是刀山剑树,十分险峻。

    连城杰二人沿着石阶向上,直至石阶尽头,是一面石台。石台尽头,与石阶相对之处,是一面高高的悬崖山壁,岩石呈黑色,却色泽湿润。在悬崖正中,矗立着一块高六丈、宽五丈的巨石。石上,篆刻着三个大字:“望乡台”。

    见此情形,连城杰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乔巧儿,眼神中充满疑惑。乔巧儿似心有领会,便静静说道,“据传古时名臣包拯初任第一殿阎罗王时,各路鬼魂尚没有饮孟婆汤,尚对阳间的生活和亲人存有眷恋之心,故而常常有鬼魂登上阴间的名山,企图再回望一下阳间的情景,但却无法得见。在思亲欲见却不得相见的煎熬中,不少的鬼魂都在深夜暗自啼哭,声音悲惨,催人泪下。包拯大慈大悲,听闻此事,动了恻隐之心,命鬼差建筑了望乡台,并将其迁至天子殿旁边,允准阴曹亡魂遥望自己生时的家乡与亲人。因此,望乡台又称‘思乡岭’。”

    “常有人言道,‘一天不吃人间饭,两天就过阴阳界,三天到达望乡台,望见亲人哭哀哀’,莫不是说的便是此处?”连城杰问道。

    “正是如此。鬼魂去地府报到前,尽管鬼卒严催怒斥,但还是强登望乡台,最后遥望家乡大哭一场,才死心塌地前往阴间地府。”

    乔巧儿说着,却见连城杰似乎不听她言,而是慢慢地走向写着“望乡台”三个大字的巨石。乔巧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跟在其后,也走向了那巨石。但是连城杰却在离那巨石还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看向另外的方向。

    乔巧儿沿着他眼神所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是在巨石左边约六丈的地方,一颗发着玄黄色的石头静然矗立,玄黄色虽然在青光里不是很鲜明。乔巧儿跟着连城杰,在一边观望一边走近中,看见那块玄黄色的石头高约三丈,上边篆刻着三个字:“三生石”。

    就在乔巧儿看得那字体愈加分明的时候,突听得连城杰慢慢说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2”

    乔巧儿听得他吟诵前人之诗,而且还是流传不广的,便心生疑惑,问道。“此乃唐人袁子乾之诗,不想城杰哥哥你也看过。”

    “我这只粗浅读懂《四书》《五经》的水平,怎会知道这诗呢?这诗刻在石上的,就在‘三生石’几个大字旁边。”

    连城杰说着,便拉着乔巧儿走近。乔巧儿也没有反驳他的言语,亦没有对他递过来的手掌有任何反抗或者敌意。她一双眼睛全盯在那散发着玄黄色的石头上,只觉越走近那玄黄之光越亮,硬是把连城杰身后之剑首散发的青光也变成了黄色。

    然而,直至走至那“三生石”面前,浮现在乔巧儿面前的只有那三个大字,根本没有什么诗文。乔巧儿却发现此石质地柔软、文理精腻,石中除了那三个大字外,便是一幅幅高山流瀑、古木枯枝、飞禽走**织的图案,清晰逼真,各得其妙,有水墨画的清高淡雅。突然这些图案快速地转动,转得人眼昏花,然后一幅画面印在了石面之上。

    那是一幅似真实般的画面,只见画中:大雪皑皑,一身着龙凤图案服装的女子静然而立,她头发苍白,目光静静地望着面前,一矗无字的石碑……

    “巧儿,你怎么了?”

    连城杰眼见乔巧儿愣愣地望着石碑上诗文,却是久久移不开视线,也道不出半句话,心下紧张,不禁问道。不想,乔巧儿竟是不答,而是如石一般望着面前的三生石,好似灵魂出了窍一样。

    突然,连城杰站到了她面前,挡在了乔巧儿与“三生石”之间。乔巧儿犹似梦中惊醒一般,“啊”地尖叫一声向后退却两步,神情紧张,整个人言语无措,“这是哪?我在哪里?城杰哥哥。”

    连城杰在她向后退却的时候,已然拉住了她的双手,然后向着自己的身体靠近。不想还未等得及连城杰说话,乔巧儿却是扑在了连城杰的怀里,只听她口中轻轻说道,“城杰哥哥……城杰哥哥,我害怕……害怕。”

    连城杰见此状一下也不知如何是好,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滴了下来,却见怀中的女子一脸恐惧,不禁张开双手将她环抱起来。他记得小时候,她每次受伤,自己都会这样安慰她的。只是不知时隔多年,是否管用。

    (未完待续)

    注释:

    1唐·张读《宣室志》第四卷记载:“行十余里,至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观问习,习曰:‘此俗所谓奈河,其源出地府’。观即视,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因河上有桥,故名“奈河桥”。桥险窄光滑,有日游神、夜游神日夜把守。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2唐·袁郊《甘泽谣》。《甘泽谣》,汉族传奇小说集,共一卷。袁郊,字子乾(一作之仪),蔡州朗山(今河南确山北)人。生卒年不详。唐懿宗咸通间曾官祠部郎中,又为虢州刺史。与温庭筠有交往。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录有袁郊的《月》、《霜》、《露》、《云》诗四首,借自然界的反常现象来表达自己对时政的不满,发挥诗歌的贬刺功能,与《甘泽谣》的寓意是一致的。袁郊还著有《二仪实录衣服名义图》和《服饰变古元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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