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孤岛”趴窝

      “蝴蝶想向着蓝天飞翔,不料大地包围了荒凉,粗暴的灰尘压上纤弱的翅膀,单薄了阳光。孤岛装进杂乱无章,硌疼新城沙砾的模样,彷徨。”——卷首诗

    夏棘青穿着名牌跑鞋的一双大脚还没探到地面,就被轰然加大油门、愤慨而过的土方车逼回车内!

    瞪大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这位年轻留守侨眷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早晨刚精洗过的跑车,霎间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土,抓狂的手在身边左右连摸了好几下,才拿到手机,向他身在海外的父亲抱怨

    “爸!我说爸,您可想好了?真要让您儿子迁到东江新城这破地方来?……我和您说,这、这里简直……您喜欢看那种荒岛求生类的节目对吧?这里,就是这东江新城,不说是一片荒岛,那也绝对算得上一个孤岛!孤岛,您明白这意思吗?……哇,咳咳、咳……噗、噗噗!”

    仓促时,夏棘青忘了关上车窗,被贴车驶过的重型挖掘机屁股后头那恣意翻腾的扬尘呛着了,只能硬生生憋下要喷的字句,忙不迭抽出纸巾捂了嘴,拼命想咳、吐出满口、满肚子郁闷、混浊的尘土气!

    等好容易喘出口气、抬了头,就看见两只小小的蝴蝶,在灰尘遮挡的阳光下,惶然无措、不辨东西地扑撞在驾驶窗前,让想喷吐的字句更发了酵

    “爸,您资本运作眼光一向不差啊,怎么这次动迁非选东江新城呢?中心城区的房子咱又不是买不起,您是成心熬炼我?还是想让我干脆出国算了?……我借着网络和海外亲戚们吐吐槽、诉诉苦怎么了?谁让您在我出生的时候,看见花园街旧小院里的小毛毛虫可爱,给我起夏棘青这个名字的?……那边旧院马上就要拆迁了,您不留恋,我留恋啊!”

    愤愤拨着车钥匙后面的挂件,夏棘青盯着那里面有了年份的老照愣征,可听大洋彼岸夏家老爸慢悠悠的回应,一肚子怨气还得通过网络继续传递。

    “我从小在老城区长大,那边生活环境都熟到骨子里了,沿街门店里还有我努力了三年多的网络公司……眼看着都要拆迁了,您知道您儿子现在的心情吗?……我不是不能理解城区改造,可这新建的东江新城也太差了吧?您儿子没法生活也没法工作!……这样,我先给您拍几张照片传过去,您和我妈看看这‘孤岛’是个什么模样!”

    吐着一口粗气,盯紧了后视镜,夏棘青总算逮到机会,愤力把车门踹开,将一只脚踏上粗砺的沙石地面,飞快探出大半个身子,举起手机向四周转拍过一圈,抢在后方水泥搅拌车靠近之前,重新缩回到车里。

    “爸,您瞧瞧,这叫什么地方?路不象路!地面上不是沙子就是碎石头。说是新城,可一共就几个不成样的居民区,大片的空地上要么是水泥架子、要么干脆荒着!咱们那别墅区旁边干脆就是一片片农田,我可不想在学古人在篱笆边上种菊花……嘿!我这车今天是要报销了!”

    几乎绝望地看着水泥搅拌车再一次轰起粗暴的扬尘,直扑自己的跑车,夏棘青心疼地闭上双眼,狠狠地甩了又甩脑袋,攥紧发烫的手机,和他爹讲理“您别和我提东江新城的规划有多好,那是画出来的大饼!您看网络传过去的照片,放眼不见商场、医院、学校这些生活必需的配套,更别提您儿子我日常生活离不了的咖啡屋、西点屋、餐厅、网球场还有24小时便利店……我会饿死、闷死的!更不可能把网络公司移到这鬼地方……喂,爸您听得到吗?爸、爸……真邪门了,这‘孤岛’连手机信号也弱!弱爆了!”

    手机被郁闷地扔向副驾驶座,一旁建筑围墙内高高的塔吊正好放下沉重的物件,让金属、石块掉落、挤压、碰撞的嘈杂穿透了窗玻璃,刺激得年轻侨眷再也忍耐不住,斜睨着前方一辆灰头土脸的旧式公交车艰难地靠了边,一脚将油门狠踩到底,让进口跑车比建筑重型车辆更加愤慨地压过满地粗糙的沙石,卷土向前!

    “咳,咳咳……爸、妈,我没事,就是刚才过去的跑车扬尘太大,那司机不文明!咳咳,可这东江新城的路况真的很糟糕!”

    从公交车上最后一个下来,新小孜在沙石路边站定,来不及拽平衣裤上的褶皱,就被愤怒跑车激起的扬尘呛了满鼻子灰。一头拘谨高束在后脑勺上的长发也被风吹乱了,和扑面而来的尘土一起粘在脸上、脖颈里,气恼得这位二十岁刚出头的姑娘连连顿脚,却不得不压抑音量,免得视频那头的父母亲担心。

    “爸、妈,您们真决定不要边疆的房子了?……可这里的房价,比咱们那边高太多了!……我还是想回边疆,那才是我的家乡!”瞄着一同下车的乘客,向小区和建筑工地散开,新小孜转身面对不远处的稼禾与防风林,稍稍拉高些音量,“之前为了迁户口,妈妈同意四姨的条件,把动迁份额无条件让给两个舅舅。可咱家现在申请到了经适房,马上就要首付,钱还没凑够,后面还有房贷,这压力也太大了……”

    小小的粉蝶在灰蒙天地间扑腾累了,被年轻女孩儿身上清新的小碎花衣衫吸引,悄悄过来绕了身飞舞,听她不敢张扬的声音。

    “妈,舅舅们要结婚,您让出动迁份额,我和爸爸没什么意见。可是现在东江新城压根没建好,四姨一直说这里是个‘破孤岛’,谁知道以后的发展呢?您们真的想完全回迁呀?”

    车站前方,东江新城第一批动迁小区顶了灰霾,艰难披着薄弱的阳光。小区里新楼齐整、绿化盎然却人踪少见;小区外要么农田处处,稳占了一块块地皮的稼禾、蔬菜得意洋洋,要么荒地蔓延,沙石灰尘环绕着一丛丛杂草,乐呵呵瞧着四下张望的女孩儿皱紧了眉峰。网络那头,母亲通过手机视频劝解女儿的笑容、话声却依然爽朗,惹得新小孜心中焦烟滚滚。

    “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和爸爸当年支援边疆,和同事们曾经也认为农场、矿区都象一个个孤岛,可现在农场发展得很漂亮,咱们矿区更是出‘黑金子’的好地方,所以您一点都不担心东江新城被叫成‘孤岛’……可您想过没有?这样的环境,以我现在的学历,只怕找工作很难,更别说找到稳定缴纳保险和公积金的好单位,您和爸爸不担心回来受苦啊?……哎,这车怎么这样?妈,我晚点再和您商量……”

    原本招摇而去的跑车,不知为什么又横冲直撞调头回来。宽大的轮胎压过新小孜身边积满泥水的坑洼,飞溅的污浊霎间弄脏女孩儿特意换上的簇新衣裤。

    新小孜气结了连追几步,却见那跑车一头冲下沙石路边歪斜的坡带,卡在农田边的灌水石渠里,任由发动机和轮胎发出超级难听的挣扎声,就是一动不动——趴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