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竹萧吟

      老者低头又在姑娘的额头上探了探,“家里可还有其他什么人?”

    念安缩缩鼻子,扬起嘴笑了下,“没了,就我两人。”

    ……

    “得了,我下午还有两个出诊,就先在这帮你守守吧,你赶紧抓药回来煎熬。可会煎药?”

    念安将放在地上的道藏捡起来扔到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点头。

    “这事儿我可在行了!”少年在心里难过得自嘲了下,迈开步子就要往屋外走去。

    老先生环顾一圈这简陋到发白的小屋问道:“身上可有钱财,你那木箱可被留在我那里了。”

    少年人这才尴尬得回身过来摇了摇头。

    老人从怀里摸出银子递了过来,“从木箱里头扣。”

    ……

    小院里有药材的苦味飘荡。

    已经入夜了,念安坐在躺椅上正拿着蒲扇在努力煽火,他身前炉灶上的土罐正咕嘟嘟得往外吹着升腾的白气。

    屋里突然传出一阵颇为急促的沉重呼吸和不安的轻轻叫喊。

    念安放下手中的蒲扇,确认了眼药罐后,赶紧冲回里屋查看。

    闷热的夏夜中,秋秋侧卧在床上,身上的被褥又被她用脚蹬开了好大一半。

    她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沾满了汗水,嘴里则无意识得在嘟囔些什么。

    念安从床边拉出干布,小心的在姑娘的前额上点了点,将她那雪白的小脚重新移回了被褥里。

    睡梦中的秋秋一会儿皱着眉头撇撇嘴,一会儿舒开眉眼苦笑两下,嘴上念叨的声音时高时低。

    “酒新……”

    “秀星……”

    “休醒……”

    “你到底在说啥?”念安拿起扫帚将明明已经很干净的小屋又扫了一遍。

    姑娘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

    “修行……”

    “修行……”

    念安依旧低头在那扫地,抓着扫帚的手却捏得有些发白。

    ……

    ……

    今日白天入城的四五百匹战马被安置到了城南一片官府用的马场里,七八个负责辎重的士兵这会儿正拿着上好的草料在马鞍中来来回回的穿行。

    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不少战马吃完两口上好的草料后很快就站在那里睡了过去。

    夜色中有一人骑马穿行至此。他扬了扬身上月白色便服的下摆,跳下马后走走停停,时不时在身旁军马的下巴上轻轻挠上一挠。

    “将军,还不睡?”一旁正在喂着草料的士兵惊喜而崇敬得朝这便服人靠了过来。

    那人走到灯火下抓了两把草料,帮着七八个辎重营的士兵一起喂了起来。

    “它们这一路上行的辛苦,大家伙儿来来去去可都仰仗着它们的脚力。你们说我该不该过来感谢感谢这些小家伙?”这穿着月白色便服的男子说着笑了笑,将一捆草料中干的发硬的枝条给扯了出来。

    一旁几个士兵咧出牙齿,充满干劲儿的干了起来。

    “王四,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去盾斧营的,我把你调到这当个马倌儿,你可怨我?”月服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赶了赶夏夜里在马厩中四处乱舞的蚊虫。

    有还未睡过去的枣红骏马把脑袋凑过来在他手里亲昵得蹭了蹭。

    “小人直言,最开始心里其实是难过的。可后来俺也渐渐明白,那青冈重斧可不是谁人都能耍的动的。我王四几斤几两、自己心里还是有数,就我这瘸腿儿,将军能把我留在木秀营和兄弟们共事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其他的,我王四奢求不来。”

    “你要是没弄伤这条腿,哪里不能去?”

    “嘿,不过……我怎么听你这话,倒像是在诉苦啊。”月服男子从地上找根发硬的木茬朝王四背上扔来。

    其他几人里顿时响起一阵咂嘴的闷笑。

    ……

    “德洋,好久没跟你说过话了,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过你的志向是啥来着?”

    有个大抵十七八岁,嘴唇上还挂着点绒毛的年轻人被周遭几人起哄推了出来。

    叫德洋的年轻男孩因为紧张,耳根稍稍有些泛红:“使最快的刀,骑最烈的马,跟着将军杀光这荒地上的匪徒。”

    月服男子笑了笑,看了眼四周几个老兵油子,这话显然不像是出自这个今年刚入伍的男孩口中。

    他嘴里舞个花花:“算了吧,我觉得你还是对上次咱在陇西那个医馆见的小姑娘更感兴趣。你别说,你在人家那医馆呆了这么久才花那么几个钱。……要我看,定是那姑娘瞒着她爹生生把价格给你压了下来。”

    “咦……莫要低头……有姑娘想可是好事啊。”

    周遭几个汉子笑的更欢腾了,使劲拿肩膀去顶满脸通红的德洋。

    ……

    待到众人笑了够,月服人回身到自己坐骑旁取了坛小酒过来拍在众人身前的草地上。

    几个好久没粘到酒腥的汉子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要知道这可是陇西最有名的罗家汾酒啊!此酒紧俏,寻常情况下,没些身份地位的人是万万买不到的。

    他们这些当兵的也就吹牛的时候胡诌两句,又有谁真的见过这酒的模样啊。此时借着灯火看来,便是那酒坛上简单的立体飞花雕纹也一定是出自什么了不得的大师之手。

    “将军,这名贵的罗家酒我们这些大老粗喝得?”

    旁边一个汉子拍了身旁这人一掌,“将军是何许身份,别说喝他罗家坛酒,便是让他罗家那个秀气的小千金来作陪,那罗员外还不得笑开了花拱手送上来。

    这汉子直接被月服人一脚踢翻在地,可他脸上却笑的更加欢腾了,露出左嘴上被刀崩过去、缺了半边的漏风嘴。

    “德洋,等做完这次任务回到陇西,本将军亲自帮你和那医馆的姑娘说媒,你看如何?”

    年轻的德洋把双手攥在一起,红着脸晃了晃身子。

    “你也是,你那一屁股赌债我决定都帮你都还了”

    “还有你。”

    “曲白你看上的那宅子自己去问价,少的部分老子帮你弄”

    “你家婆娘眼馋的那亩田,爷早记下了。“

    ……

    ……

    酒盖被人拍开,陈酿的酒香在黑夜中舞成一条自在的长龙。

    七八个汉子,轮流接过那酒坛猛得灌了一口。

    月服男子突然站直身来,右手握拳抚在胸口间吼道:“其徐如林。”

    “其徐如林……”仅仅几个汉子的整齐口号却扬出股雄浑的意味。

    “河山安在!”

    “河山安在!”

    月服男子从腰间扯下一把系着跟红绳的竹笛吹了起来。

    有玉笛暗飞声,散落入周遭连做一排的夜营中悄然点亮一座座营帐内的灯火。

    ……

    更远处旷野的夜空中闪过一颗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