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红草席 作者:耿相臣

    第二十二节

    红草席 作者:耿相臣

    第二十二节

    钱彩凤决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放弃“文取”而改为“武夺”,说起来也是无奈的选择。“知女莫过母”,她很清楚,上次让蓝天宝前去诱骗的计划功亏一篑,早已打草惊蛇,从小机敏过人的蓝天秀,肯定提高了警惕,再也不会轻易上当。她眼见吴有爱生下孩子后并没有像她所期待的那样及时地回归他蓝家,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打错。她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尤其年关将至,诸事繁杂,解决此事宜早不宜迟——对于正值青春年少的小两口来说,天天“如饥似渴”,“加班加点”总是免不了的,而蓝天秀一旦再有了身孕,那麻烦可就大了。另外,就蓝天秀的烈性子,她娘俩迟早要拉下脸来,甚至撕破脸皮过上一回招。而“武夺”也能让别人先为她娘俩难以避免的“锣对锣,鼓对鼓”一幕做些铺垫和过渡。因此,她果断决定,背着粘粘糊糊、优柔寡断、态度暧昧的正牌丈夫,跟冒牌货蓝光明私下里商定了用暴力抢人的周密而细致的计划。

    为确保行动一举成功,派蓝天美前去卧底,以便里应外合,到时候提前把大门和屋门的门闩偷偷打开,好让他们顺利闯入韩家,是事关自己终身幸福的蓝天宝的“点睛之作”。而头一天刚从金沟放学回家的蓝天美,对于这份加害亲姐的苦差事,一开始曾把头摇得像货郎鼓,断然拒绝。可接着钱彩凤的一番貌似入情入理的分析,却把她彻底唬住了——如果不能把人抢回来,就只能让她去给蓝天宝再换个媳妇,而至于给她找的那个男人是瞎子、聋子,还是瘫子、傻子,那就只能听天由命看她的造化。蓝天美被逼无奈,只好带着钱彩凤的一再嘱托,乖乖地坐在蓝天宝的摩托车后边,被驮着到了黄泥沟村南头,然后独自走进了韩家。

    当天晚上,钱彩凤和蓝光明躲在蓝天金家开始组织进一步的行动。

    当以蓝光明为首的团伙终于押着蓝天秀走进来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的钱彩凤见女儿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破大衣,两只小腿裸地露在外边,脚上蹬着一双大破棉鞋,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怒目圆睁的脸上泪流满面,便赶忙让杨红英把她领进里间屋里给她找衣服穿上,并假惺惺地埋怨起那些有功之臣:“光明,恁爷几个可真是一群饭桶!这不是去偷牛偷羊,抢到手就行。我是让你们去给我好好叫回来,你看你们干得啥子好事!”

    蓝光明情知老相好在故意装憨卖呆充好人,便急忙低头认错,非常投入地跟着演起了“双簧”,有意大声让里间的蓝天秀听清楚:“大嫂你消消气,哦,都怪我没有交代好,把事儿办糟了。我给大侄女赔礼道歉。”

    蓝四进屋就抢着坐到床沿上,不停揉搓被几乎冻僵的双脚,吆喝杨红英快把他的那双破棉鞋给提溜出来。等杨红英“嗖”地一声给他扔出来,他如获至宝,急不可待地捡起来穿在脚上,然后在地上使劲蹦了几下,好让两只脚丫子快点恢复知觉。

    蓝天秀穿上杨红英给她找好的衣服,横眉竖眼地从里间屋里一步跨了出来,对着钱彩凤劈脸说道:“娘,您和俺大叔甭一唱一和地装好人,恁这‘一家人’做得也忒绝。想让我再给恁换个媳妇子,连门也没有。我是人,不是牲畜,你们想咋摆布就咋摆布,痴心妄想!”

    “秀儿,你好歹也读了几年书,‘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恁三哥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难道你还想让恁娘给你跪下吗?——三儿,过来给恁妹子跪下磕头。”钱彩凤说着挤出了几滴眼泪。

    蓝天宝一直愁眉哭脸地躲在旮旯角里。他刚才一见自己的妹妹如此狼狈不堪地被抢回来,蒙受了如此奇耻大辱,早已羞愧难当。他听了蓝天秀义正词严的一番话后,更加愧疚不堪,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使劲抱住了头。听到钱彩凤发话,他急忙站起来,歪歪楞楞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妹妹的跟前,趴下就要磕头,结果被蓝天秀哭着拉了起来。

    蓝光明他们一看蓝天秀心软了,便都放了心,个个嬉皮笑脸,好像他们不仅没有丝毫地愧对她,而且是为救她于水火而立下了不世之功。他们还七嘴八舌,开始对蓝天秀晓以大义,上起了政治课,什么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啦,做女儿的就该为父母着想啦,做妹妹的就该为当哥的做点牺牲啦,等等,等等。各种说教声,一时不绝于耳,把蓝天秀聒噪得更加心烦意乱,她强压心头怒火,索性扭头躲进了里间里。

    钱彩凤知道韩家栋可不是省油的灯,天一亮准会找上门来闹事,便催促紧张而辛苦了大半夜的亲人们赶快回家合合眼,一早就到她家去集合。

    第二天早上,蓝家那边正如临大敌,严阵以待,而韩家同样聚集了一屋子的老少爷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不把人给抢回来,别说在黄泥沟,出了村咱也抬不起头来。他们半夜里来,咱就半夜里去,今晚咱就开始行动。不慌,反正他们也不会把人煮煮吃了,等摸清人被藏在哪里再动手也不迟。个个义愤填膺,各种想法纷纷出笼。只是当一向处事冷静的韩明水提醒大家,某年某月,莱山县某家一气之下纠集了几十号人马,携棍带棒前去讨要被抢走的媳妇,结果双方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最后闹出了人命,群情激愤的场面这才如同失火的柴堆遇上了瓢泼大雨,顿时安静下来。韩明山对自己轻信了蓝家老两口的谎话,不仅心甘情愿让他们灌了个酩酊大醉,还回来死心塌地替他们放了烟幕弹,追悔莫及,恨不得就近抓一把炉灰当作后悔药吃下去。对于动粗的来硬的,谁也不含糊,而对于如何有礼有节地前去与蓝家交涉,用和平的方式把人要回来,商量来商量去,个个支支吾吾,谁也没有贡献出一条锦囊妙计。

    这时候,徐芳过来准备喊丈夫韩振纲回家吃饭,可一看七老八少一屋子人,没好意思再张口,便回家重新熬了一锅白菜炖豆腐,热气腾腾地端了过来;接着又自告奋勇在取暖炉上熬了一锅玉米粥,然后张罗着大家吃早饭。

    尽管有点不合适宜,韩家栋还是从里间里提出半塑料桶散装白酒来,提议先来两盅。被大家异口同声谢绝后,他只好从西墙根的瓮里拿出了一大摞子蓝天秀早就烙好准备过年的煎饼,先一个人手里递了一张。大家一边围着小饭桌吃饭,一边继续绞尽脑汁商量对策。

    韩家栋见个个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知道兄弟爷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遂提出他先把蓝天秀的衣裳送过去,探探情况再说。大家一听,这个办法可行,只能先走一步说一步。韩明山提出,最好有个人陪着一块去,但被韩家栋蛮不在乎的一声“不——用”而拒绝。

    吃完饭,韩家栋把爱妻的棉裤棉袄和鞋袜一件一件地拾掇好,并把她以前用的大门和屋门上的钥匙仔细装进棉裤兜里,然后用一只包袱使劲包了起来。他还去了东堂屋,找出那把匕首,掖在了后腰里。他把包袱捆在自行车后架上,推起来就出了家门。

    走在去香水湾的路上,不时望见一些勤快的孩子,不顾天寒地冻,在田间地头、道路两边、沟壑里、山坡上,有说有笑、无忧无虑地耧柴火,韩家栋一时羡慕不已。联想到自己在短短一年里的坎坷遭遇,他顿感人生无常。幸福只是昙花一现,而痛苦却总是如影随形,长久无边。再一想自己心爱的妻子很可能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他不禁悲从中来。

    来到蓝家门前,见门户洞开,韩家栋猜到诡计多端的钱彩凤肯定把蓝天秀藏到了别的地方。

    韩家栋推着自行车走进蓝家,迎接他的只是个个脸上都笑得非常僵硬的蓝光明、蓝天金、蓝红江和蓝四几个,而他最想对其“理论一番”的钱彩凤和蓝光信老两口,却毫无踪影——他俩显然是有意躲了出去。

    “大叔,昨晚的事,能算人干的?”韩家栋进门就质问蓝光明,并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迎门的椅子上。“天秀和你们的亲闺女亲姊妹有啥不一样?你们竟然猪狗不如、伤天害理,下手如此狠毒!真是大逆不道、毫无人性、天理难容!”

    随着韩家栋的厉声怒骂,蓝光明那张黑而长的老脸,仿佛路口上的信号灯,红一阵儿,黄一阵儿,绿一阵儿,煞是难看。他强压着心头怒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糊弄出了一副并不怎样美观的笑脸来:“老侄子,都怪我交代不周,让他们冒犯了你。听说把你捆了起来,还把啥子东西塞进你嘴里,气得我把他们狠狠地大骂了一通。忒不像话了!蓝五害怕了,不敢来见你。一会儿把他叫来,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韩家栋冷眼欣赏着蓝光明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这个狗东西,老奸巨滑,诿过于人,自己却充好人,道行不浅,很懂得“假痴不颠”,准备先礼后兵,故意示人以弱,再一举把我拿下。奶奶的熊,看看今天鹿死谁手。

    没等韩家栋来表态,一直站在门口的蓝红江就等不及了,抢先放了一炮:“韩哥,自打认识你,我就觉得你心里始终装着一盏灯,心里透亮,凡事明明白白。俺三嫂走了,俺秀姐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顺理成章的,合情合理的。这点小小的道理,你难道也不懂?”

    “你少来这一套!让天秀出来说话——她要是愿意留在这里,我抬腿就走,从此不再踏进香水湾半步。”韩家栋大义凛然。

    “现在没俺秀姐说话的份。”蓝红江愈战愈勇,自觉能耐不小,不由得越俎代庖,把身为长辈的蓝光明毫不客气地撇在了一边,理直气壮地做起了蓝家第一代言人。“让她回去,没门,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蓝红江,闭上你的臭嘴!你是哪里的疯狗,跑到这里乱咬乱叫!蓝家没人啦?让你在这里信口胡噙!”韩家栋气得怒目圆睁,本来就很大的眼珠子,眼看要瞪出来。

    “你敢跑到这里撒野,还反了你啦!有种你再到别处找一个去!哼,穷光蛋一个,还不撒泡尿浸死算了。”蓝红江本来就不是吃素的软蛋,何况在自家的门上,更别说还有几个帮忙的,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气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朝韩家栋运动过去。

    蓝光明一看局势要乱,急忙厉声喝道:“红江,你给我坐下!”

    蓝天金和蓝四一看蓝红江真要动手,也急忙站起来准备劝阻。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韩家栋忽的站起来,把匕首从腰后边“嗖”地一声抽出来,指着蓝红江高声叫道:“有种你就上来!老子非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初级长拳》一类的书生吞活剥自学过几天拳脚的蓝四,不假思索,猛地飞起一脚,把韩家栋手里的匕首“当”地一声踢落在地,并且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前去,用双手把他紧紧抱住。韩家栋还没来得及挣扎,突然感到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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