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天子杀人

      太平公主与薛绍究竟有多么恩爱?

    最近,洛水港口的人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早已经知道薛驸马爱钓鱼了,最近便有一艘,专为钓鱼而生的大画舫驶入了洛阳的渔人港口。

    这是太平公主专请侍奉皇族的匠作之人,专为薛绍定制的一艘大唐版“私人游轮”。

    相比那些盛纳数百上千人的皇家龙舟它并不十分庞大,甲板上仅能上演十人歌舞。内部装饰如何外人无法知道,但船舱的腹腔下部设计了一道奇巧的船甲暗门,推开这道门平放下来露出一个舒适的小阁,离水面不过两三尺之高,最是适合垂钓。

    薛绍从此经常或坐或躺的窝在小阁里安心钓鱼,身边时常可见温柔款款的美姬端茶倒水殷勤伺候,船上时时飘出动人的丝竹之声,引人陶醉。

    船上水手不多仅有六人,个个其貌不扬。但附近打渔的渔夫曾经看到其中一个水手,在半夜时分手拿竹竿踩着一根木头在洛水水面上,如履平地快如利箭的滑行。当时渔夫以为是遇着了水鬼飞仙了吓得惊魂大叫,那个水手便划着木头到他船前打了个招呼让他回了个魂,然后又飞快的滑走了。

    仅此惊鸿一瞥,再也没人看到这类似的景象。乃至于那个渔夫的亲族与同行们,都骂他吹牛胡说。

    薛驸马最近迷上了钓鱼,太平公主就特意为他定制了一条画舫让他过足瘾。这件事情,渐渐已是朝野民间人人皆知。如今这个时代,渔夫猎人不属仕农工商四大阶层,是不入流的贱籍杂户。大臣沉迷于钓鱼和打猎,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表现,严格来说是可以被御史弹劾的。

    但是薛绍的钓鱼,偏就引领了一段风尚。洛阳的才子书生与名人贵族纷纷效仿起来,引得许多私家画舫飘在了洛水之上。一时之间百舸争流,美人长袖善舞才子诗歌飞扬,成为了洛阳一道风流奇景。

    御史们默默的收起了他们将要弹劾的奏章,然后又默默的拿起了纸笔,开始竟相传抄洛水上的那些惊艳诗篇。

    薛绍很无奈。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钓鱼原本图的是一个清静悠闲。现在每天被无数人围观模仿还时常有各类女子上前搭讪,这鱼又还怎么钓得下去呢?

    于是太平公主送的漂亮船儿被驶入了立德坊,在薛绍的新家“赵国公府”的自家码头停泊了下来。

    赵国公府四面环水而且通连洛水,府中有一半的建筑都是直接造在水上的。水面外围建有一个有如军港的水寨。薛绍把寨门一关,终于又能落得一个清静。

    从此以后,除非是夜间人烟稀少之时,薛绍的船再也没有出现在洛水之上。这让很多慕名而来想要结交薛绍的才子名仕失望之极。但是比他们更加失望的还大有人在,比如那些名门闺秀和优伶佳人。

    于是薛绍,又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夜钓。

    入夜后,霄禁的神都洛阳城里一片寂静。薛绍的画舫驶出了自家的港口,飘到了洛水之上。

    薛绍全然放松的仰天躺在甲板上。天地间一片黑暗,水面上只有点点渔火。听橹桨划动洛水,声声拍打甲板。

    无论白天经历了什么样的烦恼,每逢此时,薛绍的心境总是异常的轻松与闲适,头脑也会格外的敏锐而清晰。他甚至想要吟出一句高仿的诗作,“何以解忧唯有钓鱼”。

    画舫飘到了洛水之上,远离点点渔火,孤独而安静的停泊在了洛河中央。

    薛绍从甲板上起了身,赤着脚走到了船腹的小阁中,打开了甲板小门,抛钩下钓。

    陈仙儿抱着一面古琴走来,款款停在了他的身侧,柔声道:“夫君想听什么曲子?”

    “你是我夫人,又不是歌伎。”薛绍面带微笑的拍了拍身边空余的位置,“来,陪我坐坐。”

    “是。”

    陈仙儿乖乖应了一诺,放下古琴脱去了鞋子挽起裙裾坐到了薛绍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将脚浅浅的泡在清凉的洛水之中。然后她稍稍的偏了一下头,轻轻倚在薛绍的肩膀上。

    薛绍扭头看了她一眼,轻松愉悦的微然一笑,心情再度美丽了好几分。

    水利万物而不争。

    什么叫柔情似水,看陈仙儿就知道了。

    在身边所有的女子当中,薛绍认为,最温柔最恬谈的莫过于陈仙儿。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是最舒服最放松的。

    实际上,像陈仙儿这样的女子,任何人和她在一起相处,都会感觉特别舒服。

    她好像对什么都无所求,从来没有人听到她有过半句的报怨。在薛绍的这一个大家庭中,她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一个,甚至有超过一半的薛绍的朋友和同僚,不知道薛绍还有陈仙儿这么一位如夫人。更加很少会有人记得,陈仙儿曾是大唐宫廷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音乐家。她在舞蹈和音乐方面的造诣,曾令二圣和许多异邦来的外宾都叹为观止。

    但在做为太平公主的媵人陪嫁给薛绍之后,陈仙儿脱下舞服远离宫廷,摇身一变成为了最典型的传统女子。她从此足不出户相夫教子,对薛绍和太平公主的从无半分的违逆与抗拒,甚至没有苛责过府中的任何一名下人。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就是她性格的写照。“名门闺秀”这四个字,已然被她诠释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陈仙儿又不是纯粹的花瓶或米虫。太平公主让她负责管理酒庄和绸缎这许多生意,和薛绍夫妇二人的食邑田产俸禄收支的帐目。她就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经手的财货不输一个治县的官府衙门,但是她的帐目从来没有半分糊涂,连一个铜板也不曾出错。

    现在,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还是下面最低贱的仆婢,全都对陈仙儿这位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的公主府大管家,相当的敬重和佩服。甚至原来的公主府大管家朱八戒,都已经卷起铺盖回了他的内侍省,继续做他的内偈监去了。

    “你不在,女儿哭闹怎么办?”薛绍小声的问。

    “有奶娘照看,夫君放心。”陈仙儿柔声道,“霓裳最乖,从不哭闹。”

    “她像娘。”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水面上涌起一阵奇异的水花。薛绍摇了摇头,“今晚这鱼,怕是钓不安稳了。”

    “仙儿告退。”陈仙儿很自觉的走了进去。

    薛绍拿鱼竿拍了拍水面。

    “哗!”

    一声水响,然后有个人从水底跳出落在了船舷之上,单膝抱拳而拜。

    “主人!”洪门十八鹗之一,手中托着一枚蜡丸。

    薛绍接了过来将它捏碎,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是用硬笔书写的蓝田秘文。薛绍细读了片刻,将纸条扔到了身后的小火盆里,“再探!”

    又一阵水响,渔鹰消失不见了。至从那日撞见渔夫之后,薛绍下令,不许船上的水手也就是六名渔鹰再装逼甩帅的划着木头在洛水上招摇。

    斥侯和洪门已然布下了一个空前巨大的消息网,每天都会有很多信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再经过郭安和赵崎樊振的筛选之后,最为紧要的才会送到薛绍的手中。

    就像今晚的这一颗蜡丸。

    “武承嗣还真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薛绍的眉头轻轻皱起,在心中自语道,“你奉了武则天的密令去收拾李家的皇室宗亲,远在天边我管不着,这也就罢了。但你偏偏刮起一股子邪风,非要把战火引到皇城御林军里来。难怪你的姑母就没有告诫过你……凡是跟薛绍有关系的人,现在都不要去碰吗?!”

    “哗!”

    一声水响,薛绍的鱼竿像利箭一样的刺进水里又飞快拔出,竿头上便多了一条肥实的金鲤在拼命挣扎。

    “既然你不让我痛快的钓鱼,那你也就别想再有片刻之安宁!”

    数日后,朝堂之上发生了武则天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大地震。

    隋州刺史李上金、舒州刺史李素节与南安王李颖等十余名前朝皇室的宗亲,因谋反罪而被判诛。在审案过程当中受到牵连的大臣及其亲族,竟然多达一千多家。光是朝堂之上的五品大员,涉案的就有十余人。

    其中包括,右羽林卫的两名将军,张虔勖与范云仙。

    负责查办此案的秋官侍郎周兴,在朝堂上念折子都念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继越王李贞谋反案之后,周兴查办的第二个大案。上次他一口气屠杀了一千多家,其中多是李唐宗室及其族亲。因为这项“大功”,他从一介小小的尚书都事,平步青云升任了主管全国刑案核查的秋官侍郎。

    现在周兴又放出了这样一个大招,直把满朝文武吓成了一窝待宰的鹌鹑,个个脸色煞白两股战战,生怕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周兴的口中。

    坐在龙椅上的武则天,神情淡漠的扫视着座下的群臣。

    周兴的念完了折子,拱手一拜,“臣请奏陛下,将涉案之人一并拘押,交推事院严加审问!”

    推事院是御史台建在丽景门的一座新监牢,由一群酷吏把控。据说凡是进到那里的人,一百人当中难有一个人活着出来。因此丽景门都已被称为“例竟门”。

    “准奏。”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滚滚惊雷炸响在了朝堂这上。

    武周朝的满朝文武,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噤若寒蝉,有的大声叫屈有的干脆痛哭起来。

    看到自己的朝廷生出了这般的乱象,武则天非但没怒,反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天子当杀人。恩威并济,方能治得了天下。反对武周的人那么多,不杀他几个,何得安宁?――当年,圣天子太宗皇帝杀掉的人,可不比我少!

    当武则天心中暗暗思忖这些的时候,位列前班的一名紫袍官员站了出来。他往这混乱如集市的朝堂中央一站,便如一竿杀人见血的铁枪扎在了当处。

    一个人,竟似千军万马。

    朝堂之上,莫名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光,凝聚到了那人身上。

    “启奏陛下。微臣薛绍,有话要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