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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命 作者: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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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命 作者:张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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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脚乱地给爸爸打电话;倪芳拄着拐杖下了床,跌跌撞撞的饶束与她撞了个正面。

    可饶束头脑发晕,眼冒金星,手疼,额头疼,胸口疼。

    不,她全身都疼,每一寸肌理,每一口呼吸,都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倪芳以一贯市侩的语气骂她,恶狠狠的,厌恶至极的。

    她充耳不闻,错开倪芳,扶着墙壁,摸索前行。

    什么东西鞭打在她腿上,清晰的响声,钝痛的感觉。

    倪芳挥着拄拐,是恨极了才会有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打在饶束腿上。

    “你为什么总是作孽!你不要脸,咱们全家还要脸呢。”倪芳哭了,边哭边骂边打。

    饶束站着没动,双眼空洞,任那实木拐杖落在自己腿上。

    她只是轻声开口:“我到底,作了什么孽?”

    “问得好!”倪芳哭得凄厉,仍在打着,“你晚上垫高枕头好好想想,从小到大你害了多少人!”

    饶束机械地点头,“好。”

    她转头,无法聚焦的眼睛朝着倪芳的方向,说:“好的,妈妈。”

    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掷地无声,溅开泪花。

    好想,再辩解些什么。

    真的好想。

    纵母爱如沙,来不及抓住,便从指间漏尽,只留下点点沙粒,嵌在纹路中,一握紧就痛。

    也还是好想,再说点什么。

    “妈妈。”

    饶束背贴着墙,揉揉脑门,疲惫而笑。很久很久了,很久没喊过这个称呼,这个人世间最美好的称呼之一。

    她说:“你知道吗?我去年重新看了《妈妈再爱我一次》,我哭了两次。”

    “一次是小孩生病了,那个妈妈,她一步一磕头,去庙里情愿,请求神明保佑她的孩子恢复健康。”

    “我觉得,下跪磕头那个动作好生熟悉呀。我想起,你们也曾让我这样做,在灵堂,下跪,磕头,一整夜,膝盖麻得像死了一样……”

    “第二次是电影里的妈妈跌下楼梯,变成了疯子。我看着,觉得好痛哦,真的好痛,痛死了呀。我也摔过,我也疯过,妈妈妈妈,你忘了吗……”

    “为什么全都反了呢?妈妈,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饶束流着泪笑,温和纯真的语气,像个小孩在问大人们一些简单的问题。

    妈妈再爱我一次?

    不,不需要“再”,只要爱我一次就够了。

    只要一次啊,我很好哄的。真的,真的呀,妈妈。

    可是为什么,电影情节放到你我身上,就全都反了呢?

    跪的人是我,磕头的人是我,滚下楼梯的人是我,被逼到精神失常的人还是我……

    到底到底为什么呀?

    我想不明白,我好累。

    “妈妈,妈妈哎,”饶束一声声地喊,弯下腰,扶住膝盖,眼泪逆流,声音湿哑,“如果你们想把我的双腿也废掉,就朝着膝盖弯打吧。”

    自暴自弃的姿态,悲凉入骨的姿态。

    倪芳拄着拐杖站在过道对面,抹眼泪,皱着脸,没说话了,也没继续打了。

    饶唯已经扶着小姑从洗手间走到这里了。

    奇诡的沉默笼罩了这条不算宽敞的屋内短廊。

    小姑饶小玫撑着自己的腰,和善开口:“饶束,你妈妈不是真想打断你的腿,只是你……”

    “你闭嘴,好么。”饶束转头,她受够了这女人的两副面孔。

    “这孩子,唉……”饶小玫叹气,将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扮得入木三分,对她说:“小姑我也只是害怕你再去打扰你堂姐的生活而已,我不就说了你两句吗?你突然推我,我也不想计较什么,都是自家人,小姑我不会计较太多的。”

    “……”饶束皱紧眉目,又恶心又愤怒,却只能死命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缓解着,一下又一下。

    多正确的理由,多宽容的亲人。

    可,到底是谁打扰了谁?!

    倪芳却帮附着饶小玫,二次强调道:“听见你小姑的话了吗?你堂姐已经结婚了,就别像以前那样不害臊了。”

    “……”饶束弯下腰干呕。

    倪芳说:“女孩子跟女孩子纠缠在一次,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是名义上的堂姐妹,传出去能听吗?”

    饶小玫附和:“是啊,而且你堂姐现在也有自己的婚姻要经营……”

    “闭嘴!我让你们闭嘴!”饶束忽然大吼,压抑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是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

    “饶束啊,怎么能这样对你妈妈说话呢?唉……”小姑饶小玫痛心疾首地叹着气。

    那虚伪的模样简直让饶束作呕。

    她上前,抢走倪芳手里的拐杖,甩向饶小玫,吼道:“凶手!你一个凶手,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

    拐杖直直地劈在了饶小玫的腰,她立刻倒向旁边的饶唯,痛呼着:“我的腰,我的腰,不行了……”

    倪芳没了拐杖,想走过去也走不了,只能指着饶束痛骂。

    饶束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列车撞毁的声音,轰鸣,嘈杂,山崩地裂。

    墙壁,窗棂,天花板,似乎一切都融化了。连同这些人,连同她自己。

    她摸索着走出短廊,穿过客厅,走向房间。

    她得远离她们,去一个真正能容她活下去的地方。

    那个地方在哪里?是她的小房间吗?

    对了,她还有都市鱼日记没有写,今天该写点什么好呢?

    远方的人啊,亲爱的姐姐,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但我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它怎么了呀?怎么会抖得这么厉害?这会让我握不住笔吧。

    我听闻,当一个人在无依无靠的时候,会把不一定很亲近的人当成自己唯一的依靠。

    姐,你会原谅我吗?姐,我什么都没有了,或许只剩下你了。

    从廊道到房间,距离竟遥远得可怕。

    遥远到,她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间门,就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爸爸不知何时回来了,怒气冲冲,抓住饶束的手臂。

    她抬起头,麻木地,软糯地,喊了一声:“爸。”

    “啪!”

    这是一位父亲给女儿的回应。

    响亮的耳光。

    饶束被这个耳光扇得脑袋一偏,耳鸣剧烈,脸颊剧痛。

    轰隆隆的,列车彻底撞翻了。

    列车上的孤单小孩倒在血泊中,最终横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处。

    世界灰暗,光影倒退。

    她僵硬着,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部,吐出一大口血水。

    她盯着那滩鲜艳的血水看,唇角带血,眼泪再度汹涌。

    “养你这么大,白养了。”

    饶权扔下这句话,大踏步走去内屋的廊道。

    多大的养育之恩,多温暖的一个家。

    那么,谁来告诉我该怎么还?

    让我还掉吧,早点还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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