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君自故乡来
凌寒 作者:各表一枝
第01章 君自故乡来
沈历寒眯起眼睛，适应着窗外耀眼的阳光，白衣的护士已经拉开了窗帘，把当天的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大约是看时间还早，前几天都是放下药就离开的护士对床上躺着的人笑了笑：“今天没早起啊？”
这个孩子也才十多岁，虽然比她还高一些，清瘦挺拔的身材，脸上也还没脱出少年的青涩稚嫩，却完全不像她的一双儿女一样喜欢赖床，总是很早就起来看书，住院一个礼拜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
沈历寒脸上一红，埋头低声道：“睡过头了。”
冬日的清晨本来就容易犯困，谁不想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多躺一会儿。护士和善地把水杯和药递给他：“吃药吧。”
他道了谢接过来，护士便推着车继续分发各床的药物，沈历寒喝了口水把药片吞下去，下意识地往门边看。
昨天是冬至，虽然爸爸不像村上其他人那样看重，他本来也应该回家去磕头吃饭的，不过他实在不敢让爸爸知道他居然来县城三个月就把健健康康的胃折腾出了胃炎，只好找了公用电话打回去，说马上要期末考，干脆等到寒假再回去。
算起来爸爸现在也忙得很，村里的学校终于又来了一个老师，能把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孩子分开来上课了，爸爸带着那二十来个高年级的明年就该考初中了，肯定也忙得脱不开身，更别提进城来看他。
肯定是要念叨的，念叨完了却也一定会给他捎好吃的过来。到时候就可以分给凌翔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又全塞给自己了。
临床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见他只有一个人，就推了推身边的妻子，略显富态的女人便笑着从保温盒里拿了一个包子递过来：“小伙子，先吃点东西垫垫吧。”
沈历寒礼貌地摇头：“谢谢，我还不饿。”
女人对丈夫笑了笑，还是把温度适中的包子塞到他手里：“外面下了点雪，路不好走，你哥哥还不定什么时候来，快吃吧。”
沈历寒这才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的病房在二楼，刚刚并没有注意看窗外，听了她的话才转头看出去，临近的房顶果然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那中年男子也开口道：“别看雪不大，路上是很滑的，你哥哥住得挺远吧？”
沈历寒谢过夫妻两人，才“嗯”了一声当做回答，他的学校和凌翔当学徒的修车行离这里其实都很近，不过昨天凌翔肯定是留在村里了，今天进城来就不是一般的“远”了。
村上到县城的路一直没有修好，下了雪肯定更是难走，他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马路上偶尔有一两辆车子经过，轧着积水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还会有刺耳的刹车声，蓦然就说不清地急躁起来，心不在焉地咬着手上的包子，不时偏过头去看走廊上的动静。
临床的男人神很不错，跟妻子吃了早饭，便到走廊里散步去了，病房里就显得空旷起来，总叫人想要做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
沈历寒翻开枕边的英语书，想把这几日缺的课读几遍，不一会儿却又皱着眉放了下来，转头去看走廊上来来去去的人影。
“小寒？”
沈历寒猛然转头，看着敲了门之后推门进来的人，高挑的个子，理得很短的头发，麦色的脸上是不同寻常的一脸通红，眼神扫过来，见他坐着便像是放下心来，伸手拿下帽子拍掉顶上那一层薄薄的洁白，快步走进来。
“饿了吧？沈叔给你带了吃的…”凌翔说着，从手上提着的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来，打开盖子递给他。
沈历寒愣了一下才伸手去接，饭盒竟然还是热的，低头看了一眼，才知道凌翔一直用自己带来的棉衣裹着饭盒的。
凌翔一直都很照顾他，从小时候把好不容易争到的糖果红薯留给他，到初中时每天帮他去食堂蒸饭，再拿到教室给他，就因为他不喜欢跟别人挤，每次都要摩蹭到饭冷掉了才会去食堂。久而久之，连他都忘记了这样的照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那是太久以前，久到他的记忆都要模糊。
见他不说话，凌翔就有点疑惑，轻轻推了推他的手，把勺子搁在饭盒里：“快吃啊，冷了对胃不好。”
沈历寒闷闷地应了一声，低头拨弄着饭盒里熬得稀软，加了**蛋的白米粥，爸爸本不知道他的胃病，就算要给他带吃的，也不会是稀粥，这分明是凌翔自己做的。
低着头喝完了粥，胃里也开始暖起来，看着床边的身影还忙碌着把给他带来的东西归到一个结实的布袋里，沈历寒轻轻咬了咬唇：“凌翔哥，医生说我只要每天定时吃饭就行了，我想回学校去。”
“在住两天吧，养好了身体才好用功。”
沈历寒穿好外套下床，把被子叠了起来，蹲下去帮他一起收拾：“我们快要考试啦，再住下去我要考不好了怎么办？”
凌翔还在把东西往他袋子里塞，挡开他的手，想了想才道：“不会的，就算这次考不好，沈叔也不会怪你的。”
“才不要。”沈历寒顺着他的意思坐回床上，却不肯改口：“我讨厌住院啊，凌翔哥，帮我办出院吧，不然我考不好就怪你。”
凌翔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犹豫，半晌才恢复手上的动作，妥协道：“好吧，我一会儿去问问医生。”
沈历寒连忙点头，很是开心的模样，凌翔把给他的袋子扎起来，又把开着的窗关了一半，才出门去找医生询问。
沈历寒在等他的空隙里，已经把自己的衣服都收了起来，课本塞进自己包里，又把包里的食物匀出一半来塞进凌翔包里，才悠闲地坐回床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下的一枝梅花。
含苞待放的姿态很是有些寒梅傲雪的意思，凌翔进来的时候，沈历寒忽然就想到了住院前刚学的小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县中是唯一的省重点，周围的同学大多是家在县城的，每逢假日总是要回家去，八人的宿舍就只剩了他一个人，也不是没有过回家的念头，只是县城离家虽然不远，对他来说，一个来回却也是很浪费的行为了。
他就只好把更多的时间耗在教室和图书馆，有点头疼脑热的，也并不放在心上，直到胃连续疼了两天，才想起来要找人帮忙。
不是同学，不是老师，甚至也不是爸爸，下意识里，想到的就是凌翔，一直都是这样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他想要找凌翔的时候，就一定能够找到。凌翔没有考上高中，却也不肯回家种地，在爸爸和凌伯伯的默许下到县城学修车。在这个离家数十里的县城，再度成为他近在咫尺的，唯一的“老乡”。
“小寒，小寒？”
熟悉的声音喊了他两声，沈历寒才回过神来，笑着盯着他手上的出院证明看，凌翔对他扬了扬手上的单子，把两人的包都提了起来：“我送你回学校去。”
“凌翔哥，”沈历寒很快跟了上去，跟他并肩走着，趴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迎面遇上散布回来的夫妻俩，才觉得两人的姿势太过亲昵，不由有点尴尬地打了招呼。
夫妻俩和善地道了再见离开，凌翔有点僵硬的脸才恢复过来，说了句“等等”，便把袋子放在沈历寒脚下跑开了。
凌翔在的修车行在医院到学校的路上，他要沈历寒在店里等着，先把自己的袋子放回了宿舍才出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手里还拿着方才在医院门口折的一枝梅花，右手拿了一只空的啤酒瓶子，沈历寒跟在他后头走，眼里有点发涩。
君自故乡来，君自故乡来…
可是故乡那么多人，只有你这样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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