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盛而衰的感叹

　　    人到中年，散步是我早晨经常的功课。说的俗一点，就是在城里自由自在的溜达。我喜欢走不同的线路，而原来县城西边那条贯穿工业区的路，是我经常要走的。
    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曾经是十分的热闹和繁华。小时候，从山里进城，那是一条必经的道路。无论是坐着村里的排子车，还是骑着自行车，经过了几小时的颠簸，一闻到最西边造纸厂排出的黄色的污水的味道，一看到化肥厂高大的烟筒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就知道要进城了，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新鲜感。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这里的化肥厂、造纸厂、电子厂、针织厂、催化剂厂、缸套厂非常红火，聚集了上万名的工人。每天，许许多多穿着蓝色工作服上班下班的男男女女，骄傲的走过，尤其令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极其羡慕，觉得这里就是天堂，这里的生活叫人向往并充满了诗意。
    那时，平平整整的马路上，大卡车时时呼啸而过，拉麦草的，拉化肥的，拉缸套的，经常排成长长的队伍；自行车更像流水一样，载着少男少女飞快的穿过。马路两边，小卖部、卫生室、理发室随处可见，许多人进进出出，生意都十分的红火。
    然而，这些年来，这里确寂寞了、冷清了，甚至是荒芜了。如今许多地方已经变得破旧不堪，面目全非。在原来电子厂的地方，大门已经扒掉，院子里生满了杂草，堆满了垃圾，里边残存的三层旧楼上，许多门窗没有了，张着空洞的苍凉的眼睛。化肥厂的院墙有的地方已经倒塌，隐约可见里面原来作办公室的那几间房子变得惨不忍睹，墙皮脱落了，房顶上的瓦大部分被打碎，可能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而马路两边，到处是垃圾，极少有行人和车辆通过。
    过去曾认为永远不会萧条的地方，在岁月之河中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荒芜了。至少30年前，很少有人想到这里会冷落，这里会出现废墟，这里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就像曾在这里上班下班的工人，不会想到下个月会领不到工资，会下岗，会失业，甚至于难以领到退休金。然而，这一切，对许多曾经风光过的工人来说，却成了无情的事实，成了不得不面对的严酷现实。一些人的生活变得十分艰难，被迫去做过去从没有想做的小生意。一些人的不得不低下头，忍受命运的捉弄。正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花无百日红呀。
    由盛而衰，也许是一种必然。一个厂区、一条马路如此，任何事物也都如此。年轻时，我们不懂，总觉得阳光不会改变，岁月不会改变，生活不会改变。然而，走入中年，不知不觉，稚嫩的心田里已经长出了没膝的荒草，不再相信长久，不再相信永恒，不再相信诺言。
    红楼梦里，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将一群青年男女的纯情与封建社会的法理放在一起，演绎了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由盛而衰的历史。黛玉、晴雯、妙玉、湘云、可卿等一个个冰清玉洁的女子，曾经怎样的妩媚动人，怎样的锦衣玉食，怎样的风花雪月，怎样的性情中人，然而终将是一场梦幻，被无情的现实抛入污泥浊水之中，淹没在岁月的尘埃中。
    我曾经多次去过北京的故宫。辉煌带着耻辱，骄傲渗透着悲哀，在这里，268年的清王朝，给人们留下了扑朔迷离的景象和挥之不去的惆怅。康熙平定三番、统一台湾；雍正勤政廉明、务实求真；乾隆盛情迎接土尔扈特部回归中原等等，无不展现康乾盛世的繁华。然而，它还是不可避免地陨落了、衰败了，而且败的一塌糊涂。
    人生何不如此。谁没有充满希望和美好憧憬的少年时光，谁没有青春勃发、风华正茂的青年时代，谁没有日月中天的盛年，一切美丽而新鲜，大道宽阔而笔直，世界就在我们的手中，世界就在我们的脚下，胸中的热血曾无数次的汹涌激荡。然而，岁月沧桑。恍惚之间，一切成了昨天，一切成了过去，一切成了回忆，冲天的豪情不再。衰老、无奈、悲凉，如潮水一次次漫过已经干涸的心田。
    还有，你会在街上的角落里，看到一些风烛残年的老者，他们无精打采的用麻木的眼神注视着街上的行人，而其中多少人曾经无限风光过，曾经极其辉煌过，曾经豪气冲天过。然而，一切却离他们远去了。
    就我自己来说，眨眼间，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从一个小小少年到一个步入中年的男人。细想起来，生活教会我的东西，就是不再追求完美，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也许，日子就是日子，活着就是活着。
    现实生活就像无雪的冬天，缺少湿润和水分。粗糙的日子无情的幻灭着人们生存的理想，无论你曾经怀着多么美好的愿望，无论你编织过多么锦绣的生活之梦，你都无法保持精神的完美。也许，在人们的渴望里，总期盼一种浪漫，一种温情，一场滋润灵魂的漫天飞雪。也许，你会迷恋原野的白雪，山林的清泉，秋野的浪漫。生活里最深大的悲哀，莫过于精神家园的荒芜。一些人衣食无忧，无时不显现豪华与气派，傲慢与得意。而心灵的世界却是残垣断壁，充满瓦砾碎石。
    离开童年的小山村，经过这条曾经繁华的马路，我来到了城里，我有了与老家的农民不同的命运和生活。然而，闯荡了这么多年，除了有一个稳当的饭碗，衣食无忧之外，我还有什么。也许，将来我最终还要沿着这条已经萧条了的马路，回到我的山里去，去完成一个生命的过程，去画出一个岁月的圆圈。
    由兴到衰，由荣到枯，是每个生命必须经历的过程，也是一个归宿，一个终点。我喜欢孤独，我喜欢寂寞，我喜欢废墟。
    阳光已经撒满了大地。望着周围的草丛和瓦砾，我感到一种无奈和伤感。那些丛生的青草，在春雨的滋润下，长得格外精神。路边的国槐树上，新绿的叶子在风中快乐的舞蹈。时间是无情的。面对脚下日渐荒凉、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我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将自己的脚抬起来，又落下去。走出去，外面的世界依旧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