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度秋凉

　　    近几日，一直秋雨绵绵。昨日夜半醒来，枕一袭秋凉，听窗外雨声点点滴滴，一时没有了睡意。拧开台灯，从床头的书柜里翻出宋词，读到了苏轼西江月里的诗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千古传颂的佳作，古人悲秋的写真，咏生命之短促，叹人生之寥落，令人感慨悲歌、荡气回肠。
    一场秋雨，一层凉意。今日上班，多加了几件衣服，还是觉得有几分寒意。撑一把雨伞，走进熟悉的机关大院。一阵风吹过，凉飕飕地直吹进心底。雨中的院子里到处湿漉漉的，地上一个个浅浅的水湾，浸泡着几片枯黄的落叶。草坪还是绿色的，只是颜色暗淡了许多，花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虽显得比平日精神了一些，但在冷风中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全然没了春天的活力和神气。
    忽然想起杜牧的诗句：“十年一觉扬州梦，占得青楼薄幸名。”曾经日复一日，踏着脚下的水泥方砖，匆匆走过梦一样的平淡如水日子。屈指算来，我在这里像今天这样上班、下班，这样走出走进，已经二十多个春秋了。
    记得刚进这个门口挂着国徽、在许多人觉得敬畏的院子时，还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那也是一个秋天，那也是秋凉的时候，眼中却没有看到落叶，一切只觉得生机勃勃。踏上楼梯，伴着咚咚作响的脚步声，走进有些庄重、严肃的办公室，迎着几位大自己十几岁、几十岁的领导和前辈欢迎的目光，充满陌生、新奇、豪迈之感。
    写字台的玻璃板下面，曾写下古人的鞭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也写有伟人的诗句：“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如果当时手中有一根杠杆，便觉得能够撬动地球。
    然而，豪情归豪情。接下来每天的日子，却是刻板、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每天都有相似之处，每天都在按部就班，每天都是忙忙碌碌，但闲下来思索，总觉得有些心虚和如履薄冰之感。心灵有过许多次的触礁，许多次的迷失，许多次的躲进梦的港湾，许多次的走进童话又走出童话，许多次真切地体味了秋凉。一路走来，既不曾做过一番事业，也不曾有何情感的艳遇；既没有舟摧楫折的死生，也没有触及灵魂的探险，与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没有两样。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不知不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那个目光明亮为爱情感动的少年，渐渐远去了，只留下一个远远的背影，只留在曾经的记忆里。20余年的时光，就这样从指缝里悄悄溜走了，无声无息。
    午后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天，看着窗外的树，突然意识到曾经悦耳的蝉鸣没有了，到处是一片安静的气息，那炎炎的酷暑好像成了很久以前的事情。时光忽然定格，仿佛地老天荒一般。
    记得有句老话叫少不看西厢，老不看三国。前几日，一时心血来潮，搜得王实甫的西厢记来读。虽是囫囵吞枣，但几处精妙的句子还是觉得耐人寻味。千古难得一知己。莺莺与张生，痴男怨女，两心相悦，以身相许。花落流水红，闲愁万种。长亭送别，秋景萧瑟，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那爱恋、那情感、那离愁别绪、那诗情画意，美到极致，雅到极致，令人荡魂摇魄。想如今大亨、权贵们左拥右抱，夜夜新郎，灯红酒绿之下，金钱为媒，钞票铺床，说不清是时下的人们比古人是富有了还是更加贫穷。
    三国演义家里的书橱里有好几个版本，可一遍也没有读下来。只有开篇杨慎的那首词临江仙记得清楚：“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逝水年华，秋风萧瑟。人生有限，江水不息。兴亡盛哀、循环往复。枉然你的春思秋想，到头来都成水月镜花。一个无足轻重的卑微之人，对是非恩怨、成败得失，又何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
    挡不住的是秋凉，耐不住的是秋凉，记得出门该多加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