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蝴蝶

      镇上的中学简称镇中。镇中的老师们都说,刚调来的小同事谢飞飞,活泼得走路都像是在飞,不光人长得美丽,性情也像荷叶上的露珠,稍一招惹就亮晶晶地蹦跳。可是,就是这么个人见人爱的人儿,前几天却挨了别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那声清脆的响,简直让谢飞飞不堪回想。那是一条带有钢刺的皮鞭,一道夹着烈火的霹雳,猝不及防地就抽在了她那桃花般的脸颊上,那么不容分说地就烙在了她那娇嫩纯洁的心灵里。
    凭啥为啥?可以说为的事情不大。话多伤人,伤了不该伤的一个人,说了那人最怕说的一句话。
    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午后,头顶白云赶着白云,耳旁的清风追着清风,田园里绿色一波推着一波涌动。公路上驶来了一辆水白色的公交车。谢飞飞身穿一件亮黄亮黄的连衣裙,蝴蝶般从刚刚停稳的公交车上“飞舞”下来,飘然下落在色彩艳丽的田野里。她惬意地张开双臂,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浏览一眼这诗话般的乡野,刚从县城家中归来的她如同鱼儿得水,说不出的愉悦全洋溢到了脸上。举目望,镇中就在前边的绿树丛中,便脚步轻盈地朝那片红墙碧瓦走去。
    谢飞飞是讲完上午第一节课,离开学校进城的。记的早晨向校长请假时,那里聚集着十几位老师正慷慨激昂地议论者:“不象话,简直不象话!欠着咱们将近一年的工资,他们又去买小轿车。”
    “真的假的?”
    “还能有假,那刚买的轿车我们几个都见到了,亮得晃眼哪!”
    “听说有人向县纪委举报了,可上头又有人‘尿了炕’,气得咱们水镇长把手机都摔烂了。”
    “摔了还买呗,反正不花他自个的钱!”
    “”
    初来乍到的谢飞飞深知自己是小字辈,小字辈的她无意掺合这些议论,他只是向老校长说:“校长,我想上完第一节课后回家一趟,午饭后一定赶回学校。”
    “又要回家拿钱花是不?”老校长是个很善良的半大老头,笑着答应了“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在场的一位牛老师说:“瞧人家小谢,没钱了回家跟爹妈要,咱哩?”
    大伙乐了:“你也回家朝你娘要哇。”
    “唉,俺的老娘都八十二了。一家老小已经半年没沾腥了。”
    全镇的教师已经10个月没领到工资了。镇领导说得好苦:今年的镇办工业是霉雨天的桃子——一个比一个烂,镇财政困难,已经到了扫净瓮底也熬不成一锅粥的程度了。希望老师们无论如何也要勒紧腰带,挺直腰杆,与全体镇干部一起咬牙扛过这艰难的关坎。镇领导还特别提醒大家,工资总有一天会给大家补发的。哪位若是惟恐天下不乱,抓住此事说是道非,往上边捅娄子搞黑状,对不起,别说破庙不留你高僧,到时候你就自觉地屎壳郎搬家——拿丫子滚蛋!如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中专毕业生一抓一大把。
    镇领导这么一拍惊堂木,谁人的心里不一哆嗦?谢飞飞初来乍到,而且来路艰难,心中更是惊起几尺高的浪头。她毕业于省城一家矿业学院数学系,因本县无矿业,毕业两年仍找不到工作。下岗摆摊的父亲说:“别老在家中吃闲饭了,上大街帮我修自行车吧。如今女的修车,生意可好揽啦!”
    “胡扯!亏你说得出口。”母亲一听蹦了“咱闺女大学毕业,学来学去上大街去修车?”
    多亏母亲听说娘家侄子石光明如今在镇里当了办公室主任,她就高兴得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趟趟往娘家跑,向与自己多年不和的二弟低头下气,求侄子石光明为飞飞的工作出把子力气。
    精明的石光明笑了,说:“大姑,为表妹的事我跑断腿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可您老是个明白人,如今求人的事我总不能空着手吧?您预备了多少这个呀——”石光明捻着手指头比划。
    “钱?”一提到钱,谢飞飞母亲马上头涨如斗“大侄子,姑一家三口现今没一个挣工资的这样吧,我回去想想办法。”
    母亲回到家里,愁得两天咽不下一口馍,半夜里烙饼似的总翻身,还真的翻出了一个主意。她打开老式立柜往底下刨呀刨,刨出了一只用蓝印花包袱包着的白瓷茶壶。
    这只瓷壶年代已久,是当年奶奶的陪嫁品。这只白壶质地滑润细腻,表面无任何图案,可是只要一沏上茶水,半透明的壶壁上就会呈现出一条晃动的龙影,如同在波涛里腾游舞动。因此取名“藏龙壶”传说是清代皇宫里传出的东西。
    母亲将这古物抱回娘家,石光明一见果然眉头大展:“行了行了,有这东西当敲门砖,表妹就等着上班吧。”
    果然,两年多差点愁白少年头的事,几天里就捅窗户纸般解决了。谢飞飞这个被教育系统拒之门外的非师范类毕业生,也当上了梦寐以求的中学数学老师。
    世界上的事情真的如此复杂也如此简单。
    进了校园,虽然10个月没领到一分钱的工资,谢飞飞也深深懂得今天来之不易。这10个多月,她也实实在在体验到了身边的芸芸众生生存的艰难和尴尬。镇中老师们的这10个月,其中还包含着一个年关——中国老百姓最需要花钱的一段时光。都是知识分子的身份,哪个愿意去借钱过年哪!记得正月十六开学那天,全校40多位老师,没一个缺席的。老校长感动得立即赊了一箱子酒,老泪纵横地举杯对大家一一表示感谢。他抖动着嘴唇说:“同志们,什么叫忠诚?大家这10个月分文未取仍任劳任怨,这就是赤子情怀,就是对党的教育事业忠诚啊!什么叫英雄?大家近一年来节衣缩食仍坚守岗位,依然让教学质量名列前茅,这就是有血有肉的英雄小谢同志,也难为你了,一个芳龄少女,大过年也没钱买一件漂亮衣裳,本校长也给你鞠躬啦!”
    就在老校长朝自己鞠躬的一瞬间,谢飞飞感动得不能自己,一股热流涌至喉头,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老校长咱们‘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转眼过了春天,又到了浓艳重彩的夏天。新鲜的太阳天天照样升起,学校里天天书声朗朗,老师们的笑声也如校园中繁茂的花朵,依旧应时绽放。
    谢飞飞这次回家取钱,发现母亲越发地爱唉声叹气了。
    飞飞宽慰母亲说:“妈,我已经找到了这么好的工作,你还发什么愁?至于我的工资,镇长说了,早晚要补发的。”
    妈说:“我不是为这事。这些天我老是梦见你奶奶,向我讨要那藏龙壶。我,我对不住她老人家呀”
    飞飞说:“妈,那是您把那古董看得太重了。出了手的东西,该忘掉的就忘掉吧。事情走到今天,今天就是好。”
    飞飞实在没工夫陪母亲唠叨,从柜中找出这身黄裙子换上,就急慌慌离开家门踏上了返程的汽车。
    她觉得好奇怪,在城里,也没觉出这身裙子漂亮,怎么双脚一落定这郁郁葱葱的田野,怎么就自己靓丽得宛如一只翩翩飞舞的黄蝴蝶了呢?
    惬意和美丽使谢飞飞忘记了一切烦恼,只觉得此时天空纯净,大地纯净,心灵更加纯净。焉知那件足以使她终身铭记的屈辱正飞快地朝她追来——
    嘀嘀!轻柔悦耳的汽车喇叭声。
    一辆崭新的黑色丰田牌轿车快若轻风,飞驰在这条绿色簇拥的田间道上,两旁的庄稼,就愈加衬托出了它的富丽堂皇。青春飞扬的谢飞飞还没来得及回头,速驶而来的轿车已经在她身边戛然而停。
    “飞飞!”随着一声熟悉的声音,表哥石光明打开车门钻出。表哥一身西装革履。表哥今天好潇洒!
    “表哥,你这是去哪?”天上射下来的一根根明铮铮的阳光,都被轿车崭新的钢面折断了,反射进谢飞飞的眼睛,晃得她几近晕眩。此时此刻,谢飞飞才发现轿车的后门也打开了,钻出一位腆着熊肚子的男人和一个花朵似的女孩。女孩头顶上一只粉色的蝴蝶结亦是翩翩欲飞。
    胖男人是本镇的胡镇长。小女孩是胡镇长的女儿。
    “谢老师,我和您一起走路去学校好吗?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起。”
    “好的好的,胡烁烁同学。”谢飞飞猛然间还想起了这女孩的名字。女孩是初二(3)班的,小马老师是她的班主任。
    自打下了车,胡镇长的眼神就被谢飞飞那绰约的风姿粘住了。石光明回身发现胡镇长的痴迷神情时,才慌忙向领导弥补自己的过失:“胡镇长,忘了向您介绍。这就是我的小表妹,多亏你的帮忙,她才进了咱们镇中教书。”
    胡镇长点点头:“你曾向我提起过。石光明,你小子值得自豪哇,竟然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小表妹。哈哈哈哈!”随之,一股酒气就弥漫过来。
    一抹红云马上弥漫了谢飞飞皎好的脸庞,她腼腆地冲镇长莞尔一笑,当发现镇长依然痴迷迷盯着自己时,急忙机智地引出了一个话题:“光明哥,这轿车可真新哪!记得咱镇上的车没这么漂亮呀?”
    “那辆旧车早卖了,这是花40多万刚买的。改善领导的办公条件嘛!”
    “40多万?”
    “这也是咱们镇长领导有方,注重形象建设,也表明咱们全镇改革开放富起来了嘛!”表哥不愧是官场中人,言谈话语中不失时机地讨好着上司,同时又挤眉弄眼,示意表妹还不快向镇长献上几句甜言蜜语。
    此时的谢飞飞偏偏不开窍,思绪却被那个“40多万”缠住了。心底的话犹如石板下的泉水不由自主就涌了出来:“哎呀,40多万哪!咱们镇不是很穷嘛,全体老师已经10个多月没发工资了,怎就忍心花40多万买这小轿车”
    “飞飞!你胡说什么?”石光明急忙扯扯表妹的裙摆,又堆起笑脸对镇长说:“胡镇长,咱们回吧?”
    “等等!刚才这丫头说什么?她敢再说一遍,看我不教训你!”想不到胡镇长如此敏感轿车之事,气得脸色大变,虎视耽耽地盯着谢飞飞问:“看来那匿名举报信是你干的?”镇长口中的酒精浊气朝飞飞扑来。
    “不不。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哪能干那事?借她一万个胆儿也不干!”石光明慌忙插言袒护,并回头斥责表妹“飞飞!就你多嘴。”
    “我,我是说老师们没有工资的日子太苦了。没有钱,一个俩月能熬,仨月四个月能借,将近一年分文不进,谁家不吃不喝,谁家不买油盐酱醋?”她真的很想向眼前这位父母官说说老师们的苦楚。比如,牛老师家已经半年多没吃过一顿肉,比如
    啪!
    为那封举报信,胡镇长这些天早已怒火满胸膛,偏又遇上这么个小丫头来为民请命,那我成了啥?直气得一胳膊抡过去,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巴掌,落在了那张粉白的脸上,瞬间就开出了一大朵艳艳的“五指花”
    时间凝固了。
    谢飞飞的嘴角静静淌出一条“红蚯蚓”
    “这”石光明也愣了,瞅瞅镇长,又瞅瞅表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倒是女孩胡烁烁首先爆发出一声喊:“爸爸,你坏!凭什么打我们的老师?你凭什么”她朝自己的爸爸乱抓乱打着。
    “去!”胡镇长一把推搡开女儿,挥手叫道:“小石你犯什么傻?开车,咱们走!”
    石光明望着如痴如呆的表妹,既心疼又怨恨,没来得及安慰几句,二人钻进轿车,扬长而去。
    许久,雕塑般的谢飞飞方有了知觉,觉出右脸火辣辣地疼,才明白自己方才接受了镇长的一次“教训”
    “谢老师,对不起,太对不起您了!谢老师”胡烁烁不知该怎样替爸爸赎罪,一个劲儿冲老师鞠躬。谢飞飞仰头合上泪眼,不知如何面对这噩梦般的遭遇。是梦境?是现实?口中浓浓的血腥味道证实,目前的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狼狈。
    “谢老师,别哭了,咱们走吧?”
    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不往前走又如何呢?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可是当晚的谢飞飞,再不是那个高枕无忧的少女了。那声意料不到的耳光,怎不一遍遍重响在她的耳边?这难以向人言表的屈辱,让她辗转反侧,咬牙切齿地想入非非:执一把尖刀去复仇拼命?写一份诉状去法院告状?闯进镇政府去破口大骂不行不行都不行。一、我乃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二、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三、到此任教乃是托他的门路。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挨这记耳光,让人怎能忍气吞声?天哪,我实在吞咽不下呀!
    悲愤在五脏六腑中奔突撞击着,却始终可行的出路。
    啪啪!无出发泄的谢飞飞半夜里狠狠拍打起了床边的墙壁。
    “怎么回事?”隔壁熟睡的老牛小马两位男老师立刻被惊醒了,二人慌忙蹬上裤子到窗外询问:“小谢,你怎么啦?病啦?”
    独身的青年教师小马更显得关切,柔声细语地说:“飞飞,我送你去医院吧?啥病那么难受哇?”
    “没事,刚才是我作噩梦。你们回屋去睡吧。”
    两位男老师想,那么用劲地拍墙,不像是做噩梦呀。可是又不便多问,只好回屋去睡。二人刚入梦乡,隔壁的墙又啪啪作响,并伴有飞飞含糊不清的大叫:“姓胡的,我要杀了你!”
    老年小马再一次惊愕地坐起。“小谢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对了,今天中午她从外边回校,脸庞好像是红肿的。随她而来的胡烁烁又为她打水,又让她漱口。看来,胡烁烁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胡烁烁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她特意抱来了一个又大又胖的丑布娃,首先去了谢老师的宿舍。“谢老师,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痛苦,这个‘受气包’是我送给你的,不高兴了你就使劲打它,权当它就是我爸。”
    谢飞飞知道,时下女孩子屋里时兴摆放这种布偶,不高兴了就可以冲它发泄情绪。
    并且,胡烁烁还羞怯地说:“谢老师,你打它的时候还可以骂我爸的名字,我不介意的。”
    谢飞飞苦笑不得,拍了拍烁烁的肩膀,不知何言回答。
    胡烁烁从谢老师宿舍出来,就被小马老师叫了去。在马老师和牛老师的再三盘问下,烁烁如实叙说了昨天谢老师遭打的实情。
    只一个上午,谢飞飞挨了镇领导耳光的事全体老师都知道了。“告他去,告他去!”大家都义愤填膺“咱给焦点访谈打电话,这口气非出不可!”
    “不行啊同志们!”老校长摆着双手劝阻“这是连着拖欠工资的大事,镇领导有言在先,如果捅出去漏子可就大了。到时候别说镇领导,县领导也就没了面子,往后吃不了还得兜着走!”
    “哼!拖欠着咱的工资买小车,小谢仗义执言竟被打在脸上,咱的尊严就不要啦?”
    “同志们,拖欠工资不是一个地方,人家能忍咱也就忍忍吧!”
    牛老师说:“我到有个主意,你们听听”
    一听牛老师的主意,大多数人都说行。于是,小马老师叫来胡烁烁,指令她说:“回去告诉你爸爸,他必须来学校向谢飞飞老师赔礼道歉。哪天他来道歉了,哪天你再来上学!”
    胡烁烁“哇”一声哭着跑了。
    谢飞飞得知这件事,马上说此法不妥,可是,胡烁烁已经哭着跑出了校门。
    这时,一位农妇模样的人哭着进了校门:“老牛哇,你在哪个屋?你看看咱家的麦子都快旱死了,这日子我可没法过啦”
    牛老师慌慌张张跑来了。这农妇原来是他的老婆。
    牛老师厉声喝道:“别在这儿哭闹!这是学校!”
    欲撒泼哭嚎的老婆立刻噤了声儿。
    牛老师说:“我不是让你再借点钱买柴油浇地嘛,到他舅舅家再去借借。”
    “我没脸再回娘家借了!你个男子汉怎不找身边的人借借?你去看看咱的麦地,丢人哪,都旱得发黄打蔫了。收不来粮食这日子更没法过啦”
    说着说着,老婆再不顾牛老师的呵斥,又在这育人圣地放声哭嚎了起来。
    牛老师的脸面挂不住了,不禁恼羞成怒:“旱死就旱死,你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给我滚回家去!”
    谢飞飞对这大婶十分同情,上前想把席地而哭的大婶搀进自己的屋。那女人偏偏不起,声泪俱下地说:“闺女,别管我。我早就想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家中有80多岁的老婆婆,我连哭我都找不到地方呀!”
    牛老师气得脸色铁青:“这也不是你哭的地方,滚回家去!”
    “就不回去!你个没能耐的,一年来一分钱不给家里,如今过不去了你借也不借,还算个当家的男人嘛?”老婆的哭声更大了,这让牛老师一万个接受不了。谢飞飞顿生恻隐之心,禁不住掏出了自己刚从家中带来的100元钱“大婶,拿我这先去花吧。”
    “不行,那是你吃饭的钱!”牛老师抢先拦在了二人中间。
    啪!想不到牛老师一巴掌朝自己老婆的脸上打去,吼道:“你咋就这么气人哪!”
    谢飞飞一见那耳光,突然神经质地大叫一声:“哎呀不好!打人脸啦——”边喊边抱头朝宿舍跑去。
    牛老师和老婆都懵了:怎么回事?这会儿挨打的不是她呀?
    果然,胡烁烁第二天就没来上学。第三天还是没来。
    虽说小马老师是胡烁烁的班主任,可谢飞飞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把胡烁烁找回来。”
    小马说:“你不是气糊涂了吧?人家一巴掌煽得你差点神经失常,没向你赔礼道歉,你倒要腆着脸去登他的家门?”
    “家长是家长,学生是学生。这事不该将学生也牵扯进来,影响学生的学习。事情由我引起,我去把胡烁烁请回来。”
    “飞飞,你还不知道,他胡镇长还有贪污的问题呢!我亲叔叔买了镇上的那辆旧轿车,花了10万块,可是他只让入了4万块的帐。这一笔他就捞了6万块!这事的经手人是你表哥石光明。要不,他肯提拔你表哥当主任?这件事镇政府的会计也知情,他和咱老校长是知心同学。”
    哎呀,好复杂的关系!谢飞飞听得几乎有点头疼。又一想:是呀,怪不得表哥石光明与胡镇长的关系那么密切;怪不得胡镇长那么忌讳别人提起买车卖车之事
    就凭谢飞飞还能打听不到胡镇长的家?但是她还是先找表哥石光明,让她领着自己去胡家。
    一出镇政府的大门,飞飞就问表哥:“哥,听说镇上卖那旧车时,你是中介人?”
    石光明马上警觉地反问:“飞飞,一巴掌还没打醒你,吃亏没够是不?又听说什么啦?是不是从老校长那里传出了什么闲话?”
    “关我们校长嘛事?再也没人比他更胆小怕事、忠于领导了。”
    “哼!不叫的狗咬人更狠。据我判断,举报镇上违规买车的匿名信,很像是他所为。那天,你是替他挨了冤枉打。小妹,你别太天真了,记住这次教训,该懂些社会上的事了。”石光明说得语重心长。
    谢飞飞不免心中一沉,但很快又调整了心态,轻轻松松地说:“哥,你们别草木皆兵。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卖车的中介人?”
    表哥说:“你又多嘴了。是我又怎么样?”
    “我听说那车只卖了4万块,也太便宜了。你为什么不卖给我家?我爸可是大半辈子的老司机。当初要知道,哪怕贷款,也要买了那车跑出租,不比摆摊儿修车子强?”这套话是飞飞已经编好的。
    “嗨,什么4万!你不懂里边的事,我也不能跟你说明白。行了行了打住吧,镇政府大院的人还不敢嚼舌头呢,更不关你的屁事。”
    “好好,不说了。快告诉我哪个门是镇长家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也好,办公室还有一摊子事等我处理,你去吧。记住,进了人家门,千万别再犯傻。喏,前边那个琉璃瓦门楼就是镇长家,黑铁门——”
    一迈进胡家的庭院,满院子的藤架盆景,五颜六色的花卉开得如火如荼。画眉、靛颏等鸟儿婉转的鸣叫恰如一串串珠玉,从一只只绿叶掩映的鸟笼里抛洒出来,斑斑驳驳的阳光也似鸣叫跳跃着的。
    胡镇长正手执一柄喷壶浇花。胡镇长一见是谢飞飞来了,不免一时愣怔了。“是你?你来干嘛?”镇长冷冰冰地问。谢飞飞没有立即回答,只觉得脑壳内嗡地一声,腮边好似又感觉到了那记火辣辣的耳光,脚跟一晃,可还是努力镇定住了情绪,吃力地叫了一声:“胡镇长。”
    胡镇长这才放下喷壶,应了声:“来吧,屋里坐。”他率先进屋,坐在了沙发上。又冷冷地问:“怎么找上门来了?不等着我去赔礼道歉啦?”
    谢飞飞鼓了鼓勇气回敬道:“胡镇长,赔礼你也赔的,道歉你也应该。你是镇长,打人犯法这是起码的法律常识。那一巴掌,我会铭记一辈子的!不过现在我不想纠缠那事,我是来请胡烁烁同学回学校上课的。”
    “接烁烁回去上课?哈哈哈!”胡镇长仰面大笑起来“你们倒挺知趣呀!三言两语就剥夺了一个女童的学习权,将她驱逐出校门,并且她还是我的女儿。这会儿想鸣金收兵,没那么容易吧?”
    “胡镇长,人说话得讲良心,就好像咱们那天的事,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所谓将烁烁驱逐出校门,剥夺她学习的权利,我们意识到错了。把她接回学校,我们将认真给她补课。烁烁在没在家?我想见见她。”
    “她不在。吵着要我去给你赔礼道歉,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喝。这会儿,让她妈陪着到医院输营养液去了。”
    “啊!那我去医院看看她。”飞飞扭身要走。
    “慢着!”胡镇长喊了一声。“我女儿的老师登门拜访当属贵客临门,让你这么快就走,岂不是怠慢了宾客。来,请你看一样东西。”
    胡镇长转身向博古架走去,小心翼翼地捧下一只白润细腻的瓷壶。“小谢女士,你可还认得它么?”
    “藏龙壶?!”谢飞飞不禁双眸一亮,眼前的古物正是母亲托表哥送人的那件家珍哪!谢飞飞怎么能不认识,这藏龙壶是奶奶最得意的陪嫁品。母亲至今还想它梦它,觉得将它送了人愧对死去的奶奶可是,谢飞飞却说:“胡镇长,它已是你家的东西了,我并不留恋。”
    “可是,这些天我看见它就心情不好。”胡镇长觑觎谢飞飞一眼,说道“我想把它摔了。真想把它摔了!”
    说话间,镇长已经向壶中沏了些茶水,果然,壶壁上呈现出一条龙影,随着茶水的波动,腾越舞动着。可是看来胡镇长不想把古壶放在桌案上,说不定那一刻他就真的将这古物掼到地上,让它粉身碎骨。
    “谢飞飞,刚才你不是说‘人说话得讲良心’吗?这把古壶最近的经历说明了什么呢?你的工作是谁安排的?那么多的待业青年怎么就单单选中了你呢?进本镇镇中就那么容易?为了安排你,我连副镇长都得罪了你知道吗?”
    “胡镇长,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社会反常吗?最多我是一半感谢一半无奈。”谢飞飞谈吐直言。
    胡镇长:“那天打你,是我酒后失礼。可是我为什么就敢打你?因为你是小石的妹妹,我跟小石是哥儿们,心里就拿你不当外人。我们镇领导买车不买车,用得着你来数落?”
    “中国人不患穷而患不均。”
    “不均的事多着呢。为嘛你们单单冲我咬?想不到我收了你家这把茶壶,却安置了一个小白眼狼!行了,飞飞小姐,算我瞎眼了。给,这把藏龙茶壶你还拿回去吧!”
    “这”谢飞飞懵了,欲接不是,欲走不能,一时窘在了那里。片刻后,才有话涌上心头“胡镇长,你要这么说话,我拿走了藏龙壶,就意味着辞退了工作。那你打在我脸上、伤在我心上的耳光,你又怎么拿走呢?”谢飞飞反问道。
    “呀呵!岂有此理,你倒沾上我了?”
    “爸爸,你又教训谁呢?”恰似半空飞来一声莺啭,穿来了少女胡烁烁的声音。“爸,你怎么就光会训人?越来越像个大官僚,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你似的。也不检点检点自己!”
    “烁烁!你回来啦?”谢飞飞马上回身去迎接自己的学生。
    “谢老师!你怎么来啦?”胡烁烁喜出望外,紧拉住谢飞飞的手跳了起来。又对父亲说“爸爸,你胆敢再对谢老师那么凶狠,看我跟你没完!”
    “烁烁,你的身体没事吧?”谢飞飞关切地上下打量烁烁,想避开和镇长的不愉快。
    “都是我爸气得我。长大后,我的志愿是到纪检委工作,专门整治他这样的人!”
    “混帐!说你老子啥?我是啥样的人?!”
    “哼!起码你不是个纯洁善良的人。”胡烁烁毫不示弱,乜斜一眼爸爸,小嘴厉害得如钢炮“那天你为什么打谢老师一巴掌?若有人那样打你,你能忍受吗?你必须向谢老师赔礼道歉!”
    “反了你啦!给我滚出去!”胡镇长恼羞成怒,举起那藏龙壶朝女儿的面前狠狠摔去。
    咣——只见茶水与瓷片八方激溅,四面开花。一瞬间,谢飞飞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高高举起,恶狠狠掼在地上摔碎了。
    “藏龙壶——!”谢飞飞一下子爬到了地上,一块块儿归拢着碎片,口中喃喃地说着:“没了,没了,这世上再也看不着我奶奶留下的这把壶了”
    “老师,你快起来!”学生胡烁烁哭着将她搀了起来。
    谢飞飞浑身发抖,抹一把泪水说:“镇长大人,你今天可是一掷千金哪!怪不得你于大伙的工资而不顾,花40多万买小轿车,你的心可真是非同寻常呀!从今后,咱俩算谁也不认识谁了。烁烁,走,跟老师回学校上课吧?”
    “回来!你们已经触犯了国家的义务教育法,你来这趟不行,回去告诉你们校长,让他亲自来我家领人!”
    “胡镇长,我来了,我来了——”想不到,老校长大步小步从门外踮了进来,点头哈腰地说“胡镇长,我早就来了,准备给您赔礼道歉,只是听见你心情不好,就没有进来添乱。关于烁烁同学的事,是我们大错特错违背了义务教育法。这不,我已经写好了检讨,在这里也向您赔礼道歉。”说罢鞠了个躬,递上了检讨书。
    “光你来了还不行。这位小谢不只是职业道德有问题,还有个严重问题是家庭教养不够。必须让她的父母也来我这里一趟。”
    “什么?!”谢飞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还要我的爹妈来向你低头赔罪?”
    “不给你点颜色触及灵魂,下回你还要以怨报德。”
    “不!我们谢老师一点过错也没有。爸爸你别欺人太甚!”女孩胡烁烁气愤地插话。
    谢飞飞紧咬牙关,想了想说:“也好。胡镇长,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电话?”
    “好说,打吧。”
    谢飞飞去拨电话的当儿,不无得意的胡镇长随意将老校长的检讨书一看:哎呀!好熟悉的字体——那位向县纪委写匿名信举报的人,原来就近在眼前!
    “老校长,我心目中的老好人,你来帮我瞧瞧,这封举报信是谁的字体?”说完将检讨书和举报信一同扔给了老校长。
    老校长从容地一笑:“不错,举报信是我写的,可是你能否念念,哪一句若是不实之词,我愿承担全部法律责任。既然上面有人向你‘尿炕’,那好,下一步我连他们一块告!”
    “好!”想不到,稚气未尽的胡烁烁带头鼓掌叫好,并说:“校长真棒,我支持您。昨天,我也向县委书记寄去了一封信,检举我爸爸违法乱纪的行为。特别是他打谢老师耳光的事,视可忍孰不可忍!我是第一目击者,必须要为谢老师讨回人格尊严!还有,这件事爸爸给我心灵也带来的极大的伤害。”
    “你”胡镇长不禁又猛然举起了巴掌,但是,他那只想遮天的手却颤颤抖抖,始终没有打下去。
    这时,谢飞飞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喂,省纪委吗?我是平原县太平镇的一位教师,再次向你们检举我镇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