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橙黄橘绿时 第49节

      难怪戚钰喜欢仗势欺人,与这般粗鲁之人, 甚是好用。
    侯在门外的副将, 听完两人对话后进来,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去捡地上的碎茶盏, 忧心忡忡道:“将军, 云麾将军回京后会不会真的参你啊?”
    戚显净了手,脱去外袍, 扯了被子躺上床, 随口道:“他又不是蠢货。”
    说罢,又吩咐:“别忘了放斥候出去,还有抓回来的叛军,叮嘱刑审的人, 别给打死了。”
    “是。”
    “行了,去休息吧。”戚显打了个哈欠, 挥手赶人。
    副将退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
    戚显沾枕头就着, 正迷里雾里时, 忽的听见一道尖锐刺耳声, 倏地坐起。
    号角连营!
    这是叛军突袭的信号!
    不等副将过来拍门, 戚显已经穿戴好铠甲, 身背宝剑, 先一步开门出来。
    外面张襄云显然也仓促,头发乱着, 瞧见戚显时没好气的瞥了眼,喊声浑厚:“整军!”
    厢兵此次只出一营, 禁军两营,戚显目光扫过他们手里的兵器,翻身上马。
    谁都不曾料到,叛军被退后不过几个时辰,便又卷土重来,城墙上布防正是松懈时,物资还未补给,箭雨石块轮换几次,已然快要撑不住了。
    “将军呢?城墙上的副将扭头急呼。
    话音刚落。”
    马踏声急,地动山摇。
    “来了!”
    “将军率人来了!”
    几声惊喜交加的呼喊。
    城墙上,弓箭手将城门下的几个叛贼射杀,扭头大喊:“给将士们开城门!”
    厚重城门打开,将士们奔袭而出,厮杀声响成一片。
    .
    几十里外的长坂坡,护卫禀报道:“主子,都弄好了。”
    “嗯。”程敬应了一声,抬手拍了下坐在树上的人,“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戚钰嘴里咬着根草,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着晃呀晃,双手一摊,无辜道:“不然呢?咱们就二十几人,难不成还要给叛军送上门去?”
    戚钰昨日勘察过,这长坂坡在叛军驻扎营地几里外,在这儿还未发现叛军痕迹。
    想来,谢蕴信中所书,约莫是担心穷寇莫追,戚显率军追来,中了叛军之计。
    如今他先一步占了这地儿,设计之人只能是他。
    至于他大哥,如今在嘉峪城,昨日才将叛军打退,不必急~
    程敬盯着他那纨绔模样,定定瞧了片刻,忽而出声:“他们不怕死。”
    这话突然,戚钰神色顿住,腿都忘了晃,“什么?”
    “他们从北跑到南,不是来陪你玩儿过家家的,此次随你来,便是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真刀真枪的厮杀。”
    程敬说着一顿,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声音沉了些:“也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戚钰垂了垂眼,呐呐道:“要平安回家,都要。”
    “你还想不想做武将?”程敬却是问。
    戚钰唇还未合上,表情倏然滞住,像是被一支飞箭穿胸而过,感知那瞬间的刺痛。
    到底是一起厮混长大的,他藏在心里那点儿不欲与旁人道的心思,被程敬不留情的戳破。
    气氛霎时凝结。
    片刻后,戚钰轻轻的笑了下,身子往后一倒,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一手抬起,挡在额上,似是在遮那晃眼的日光。
    “幼时不知事,说的胡话罢了,你怎还记得。”喟叹,玩笑,也藏着他不敢触碰。
    戚钰想当将军,想守边关,想将祖辈丢了的北疆七洲拿回来。
    他幼时这般说,官家将他抱在怀里道,朝有大将,此事有人去做。
    小戚钰不解,那他去当大将好了呀。
    他想做。
    夫子讲书,小戚钰坐在团座上,捧着的书卷上的字都开始舞蹈,脑袋撑不住的睡去,夫子训他冥顽不灵,屡次认错,屡教不改。但上武课时,他又生龙活虎,他的武艺骑射可是一众皇子、伴读中最为出挑的,每日上课,夫子总要夸他。
    但骑射哪有不摔的?习武哪有不伤的?
    永嘉公主每每看见他身上的伤时,都会出神许久,潸然落泪。
    嬷嬷说,母亲这是想父亲了。
    他似懂非懂,再有伤碰时,下意识遮掩,不让人瞧见。
    几年后,父亲调任回京,小戚钰跑去云七堂寻他玩儿,却是听见他和母亲说话。
    “阿显走科考,阿钰可蒙荫武将……”
    小戚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里面什么东西摔了,紧接着,是他娘崩溃的哭声,“你可还记得,我那腹中七月的孩子是怎么没的?戚国公中敌人奸计,不知所踪……”
    里面的呜咽哭声,是压抑不住的疼痛。
    小戚钰有些无措的站在廊下,一动不敢动。
    “你让阿钰上战场,索性将我命拿去吧,匕首呢,往心口扎,来啊,杀了我啊……”
    里面哭声不止,悲痛欲绝,夹杂着戚国公低低的安慰声。
    小戚钰忍了忍,但到底是太小,没憋住,嘴巴一瘪,泪珠子哗啦啦的掉。
    富贵闲人浪荡子,戚二爷是也。
    锦绣富贵里养出来的纨绔子弟,招猫逗狗,打架遛弯儿,路上遇见了,从来只有旁人给他让路的份儿。
    没法子,谁让人家受官家恩宠呢。
    永嘉公主安心十几年,戚钰除了没如她所想的那般填个闲职外,其余都很好。
    却是不知,此次戚钰跑来了江陵。
    “胡言乱语,你去养马?”程敬嗤道。
    他们养的马,不少卖去了边地,送去了战场上。
    戚钰喉咙滚了滚,搭在眼睛上的手垂下,坐起来些,扭头瞪他,凶的威胁:“别以为二爷不打你。”
    “嗬。”程敬低笑了声,直接一脚踹在树上。
    哗啦啦一声,树晃了两晃。
    戚钰猝不及防的摔了下来,从牙关里挤出一声:“操!”
    几个护卫默默调转身子。
    没看见。
    程敬视线自上而下睨着他,刚想说句什么,忽的,腿被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稳的往后道去。
    戚钰像只狼狗,勾着半唇笑得邪性,整个人飞扑而来,与他在草地上扭打。
    绿草尖尖的露珠沾湿了衣裳,湿冷透过衣服沾染到身上,程敬有些恼火,将他掀开,紧接着,后背挨了一脚,他皱眉扭头,怒喊道:“你这么用力!”
    “哼!”戚钰呲牙露凶相,又给他一脚。
    “你完了!戚钰!”程敬打滚儿一个翻身,半跪起来。
    这边打得凶,那边两排护卫听着动静,看天看地看小花花,装聋作瞎。
    片刻后,身后动静停了。
    两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张着嘴喘息。
    戚钰胸口急剧起伏,脸色红润,眼睛乌亮。
    委屈也好,不痛快也罢,一通撕打,发泄了半数。
    程敬屈着条腿,扭头刚想开口,就见戚钰在嘴边比了个动作——嘘,闭嘴!
    戚钰迅速翻身,侧耳在地上,静听片刻,爬起来换了个位置。
    护卫都被他的反应弄得紧张了,二十几人脸绷着,手握兵器,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戚钰来回换过几次方位,盘腿坐在了地上,忍不住乐道:“那叛军营被打回来了。”
    程敬眉梢一挑,“给他们锦上添点儿花?”
    戚钰露出一口小白牙笑,“行啊。”
    .
    嘉峪城。
    一场恶战,到处是被抬着的伤残兵士。
    府衙里,屋中坐着几位将军,旁边有一位穿着青白袍子的削瘦男人,气氛静默。
    半晌后,副将步履匆匆从外进来,拱手禀报:“将军,属下审讯一番,那战俘说,他们是在找一位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张襄云皱眉重复一声,面色不解。
    曹爽看了看张襄云,又看了看神色莫测的戚显,夹在中间没出声。
    “属实?”戚显问。
    副将点点头,“分开审的,言辞一致,该是属实。”
    “昨日的那些战俘也都刑审过了?”戚显又问。
    副将知他话里意思,道:“还未。”
    戚显顿然起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