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刚开门就看到哥哥站在门口。
    “刚想叫醒你,你早上看着妈妈,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他说着,一面拿起羽绒服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我很快回来。”
    “好。”
    妈妈今天的状态越来越差了,嘴里言语不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快中午了哥哥才回来,手里提了一个餐盒。进来的时候低声问我怎么样,我垂下眼,摇了摇头。
    “妈,今天对面的私房菜馆开门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糯米藕。”他叫醒妈妈,打开餐盒,用筷子夹起一小块喂给她。
    “你在哪找到的?”
    “附近的邻居给了我一个电话,我打过去,对方说回老家了,离得不远,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妈妈艰难地咽下去,说了声好吃,却再也吃不下了。
    她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我似的,拉着我的手,叫我的名字:“你把旁边的抽屉打开。”
    拉开抽屉,里面放了一枚戒指和一个手镯,我拿起来,问:“妈,我给你戴上?”
    “这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给我买的,手镯给你留着,当个念想,戒指到时候就放在骨灰盒里,”她吃力地喘着气,“还有房子,我想的是你俩一人一套,你哥哥说他不要,那就两套都留给你。”
    我哭着让妈妈别说了,她擦擦我的眼泪,安慰我:“等我死了一切从简,就你们两个人,妈妈不想看你们太辛苦。不哭,杳杳,人都有这么一遭,你爸爸还在下面等着我呢。斯宥,你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了吗?”
    他握着妈妈的手,点了点头。
    说完,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哥哥用勺子喂了口水,刚喝下去就吐出来了,连刚才吃的食物都吐光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面目扭曲,很痛苦的模样,不一会儿就咽了气。
    我们为妈妈擦净身体,换上衣服。
    等殡仪馆的人来家里运走遗体,我才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和虚无,汹涌袭来,淹没我的头顶。我倒在地上,张着嘴却哭不出声,只有眼泪扑簌簌往下淌。哥哥半跪在我面前,把我抱在怀里,不住地摩挲我的后背。
    等我缓过来,他低头看我,红着眼眶,轻声开口:“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他扶我起来,又去拿需要的证件材料,然后去了殡仪馆。
    和工作人员交涉完流程后,我转身离开,对方突然问:“之前您说还有个妹妹,我们这边需要确认一下她不来参加葬礼吗?”
    我一头雾水地转过头,哥哥指了指身后的我,示意道:“她就是我妹妹。”
    “不好意思,我看你们一直牵着手,还以为她是您的妻子。”对方微微欠身。
    我听到那两个字身体仿佛过电一样颤了一下,而后快步离开。
    葬礼按照妈妈的想法,一切从简。
    灵堂开设了一天,来了很多我已经忘了的亲戚,哥哥就悄悄在我耳边提醒我应该怎么称呼。人少的时候,我们靠着墙坐在灵柩旁,他歪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抬起眼环视周围的人,不自然地挺直腰,刚想往旁边挪一挪,就听到哥哥疲惫干涩的嗓音。
    “好累,让我靠一会。”
    我抿紧嘴唇,垂下头,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和濡湿的睫毛,再往下,他的右手放在腿侧,手指虚拢着,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映着天花板的灯,熠熠闪光。
    次日中午下葬后,我们抱着妈妈的遗像回了家。
    回家后沉沉地睡了一觉,半夜梦见爸妈,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大半。我起身去厨房倒水,走出卧室看到阳台的灯开着。
    我走过去拉开门,哥哥倚在栏杆上吸烟,他听到声音转过头看我。
    你怎么起了,他问。
    刚入冬,但南方的冬天是丝丝缕缕入骨的湿冷,我只穿了一件薄睡衣,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哥哥见状,走过来把他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我肩上。
    我坐在藤椅上,皱着眉问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一抹亮光在他的指间明明灭灭地闪着,他站在阳台另一头,猛吸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缓缓开口:“好像是八九年吧,记不清了,今年妈妈生病后就戒了。”
    八九年前,我在心里暗暗思忖这个数字,正好是我刚读大学那时候。
    我双手撑在椅子边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开口:“我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
    “好,我送你,”他垂着头,眼神专注地看向马路上某一盏明亮的路灯,“很晚了,你去睡吧,我再待一会。”
    我站起身,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他单手接过去,搭在了胳膊上。
    走出阳台关门的时候,我喊了他一声。
    他转过头,挑了挑眉,眼睛好像岩下电光,比烟的火光还要亮。
    “以后别吸烟了,”望向他眼睛的那一刻,我有些失神,“对……对身体不好。”
    “好。”他笑了笑,低头摁灭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