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

      谢惭英瞳孔紧缩,顿时驻足。唐龙紧接着便道:我如今反正都是个死,你若不听我把话说完,我顷刻自尽。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谁。
    宁拂衣知他必定在筹划什么诡计,便道:你怎知我们是为了当年谢逢的事情而来?
    唐龙道:朱判、霍通天、朱林、刘水,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死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曾参与其中。今日你们寻上门来,不是为这事还能为什么。我打探消息时,有人放出流言扰乱我视线,但这种伎俩怎么可能骗得过我。当年谢家只余一个独子下落不明,我想你们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是他吧。
    谢惭英默然不答,而是被唐龙吐露的真相震住。那些人,那些他杀过的人,竟都是他的仇人吗?怎么可能?那么萧茗的那份名单是什么?难不成就是当初所有参与谢家灭门案的人,如此说来,萧茗姓萧,便绝不是巧合,她一定是母亲家族中的后人。
    那你的交换条件呢?你的命吗?宁拂衣看了谢惭英一眼,心中激荡之情不少与他,但面上不动声色。
    唐龙放软了语气,道:当年的事,实在是我被人利用。这些年来每每想起也心中愧悔,如今我已金盆洗手,从此以后退隐江湖,绝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谢惭英双眼微红,向前迈了一步,面具上映着溶溶月色:那么谢府上下呢,他们没被人利用,他们也没了退隐江湖的机会!
    唐龙被他骇得后退一步,忙道:阁下想清楚了,一份名单,终究是比我的命值钱。朱判这些人,不过是趁火打劫,借机一报私仇。领头的那个人,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
    谢惭英又逼近一步,不屑道:阎空么?那也并不难猜。
    唐龙脸色在月光下变得惨白,在前面那些人死后,他也猜想对手早已将当年所有参与灭门一役的人打听清楚,不过是赌这么一把。如今看来,他是全无生机。
    但他不甘心,总要垂死挣扎一下:可你难道不想知道阎空如今在哪儿吗?
    谢惭英语气淡淡,注视他的眼神已如同在看一具死尸:你猜千叶楼会不会有他的下落?
    唐龙终于绝望,一步步缓缓后退,目光向左右不停打量,如同沙漠里的鱼,仍在挣扎着寻求生的希望。
    谢惭英握紧长剑,疾步向前。
    忽然脚下一空,身子急速向下坠去。他伸手乱抓,但四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待想要提气止住下坠之势,胸口却一阵锐痛。方才内力逆冲,还未完全调息好,此刻因心绪激动,又有加重之势。
    宁拂衣见他身子忽然下沉,喊了一声,跟着跳下来拉他,总算及时把人抱住,但因没有借力之处,两人一同往下坠去。
    片刻后,宁拂衣在谢惭英耳边道:阿英,闭气。
    扑通一声,两个人掉入一片温热的水中。
    谢惭英下意识抓紧了宁拂衣,好在两个人很快浮出水面,听见头顶唐龙的声音远远传来:二位,恕唐龙不能奉陪
    话音戛然而止,另一个冷森森的女子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么你下去,陪你那些好兄弟吧。
    长剑从心口缓缓退出,唐龙不甘地想要转身。这里有一个坑洞他是早就知道的,因为太深,以前从未下去过。他故意在此处停下,就是为了引谢惭英掉下去,给自己逃走争取时间,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茗一脚踢开他,见他滚下山坡,尸体没入长草丛中,赶紧趴在洞口,大声问:宁公子,你们没事吧?唐龙已被我杀了!
    谢惭英刚要回答,但忍不住咳了两声,宁拂衣便替他答道:我们没事,不过阿公子内力逆冲,我得帮他调息一阵,暂时不能上去。你不如去城里休息,等我们出来之后,再找姑娘叙话。
    萧茗听这个声音不像谢小壮,当时也没看清楚跟在谢惭英身边的人是谁,只好道:我在祥福客栈相候,宁公子保重!
    耳听得萧茗离开,宁拂衣借着月光去看谢惭英的脸色,在清霜般的皮肤映衬下,嘴唇更显嫣红,他一时有些愣怔,过了会儿才道:没事吧?
    谢惭英被他那公子两个字喊得有点失神,几乎以为抱着自己的是谢小壮。
    他摇摇头,宁拂衣便抱着他往岸上去。
    幸而今晚月色明亮,坑洞里隐约还能视物。上岸之后,宁拂衣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和一个油纸包。火折子已经浸湿没法再用,便拿出油纸里的火刀火石,在岸上捡了一些枯枝落叶,麻利地生起一堆火。
    两个人坐在火边,把外衣搭在一边的石头上烘烤,宁拂衣盘腿坐在谢惭英身后,道:我助你调息,你什么都不要想,有什么事咱们回了城再说。
    方才宁拂衣也已猜到那份名单也许与谢家灭门一事有关,便叮嘱几句之后,将内力缓缓送入谢惭英体内,引导他将乱冲的内力沿着经脉缓缓行走。
    小半个时辰后,感觉到谢惭英的内力已经恢复如常,宁拂衣让他好好休息,自己烧了一个火把,去山洞周围检查一番。
    火光照上洞壁,宁拂衣发现上面竟然布满剑痕,再看那些痕迹分布的方向、走势,他心里一惊,忙去查看另一边石壁。
    谢惭英看他脚步匆匆,道:怎么了,师兄?
    宁拂衣恍若未闻,只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
    怎么了?谢惭英走上前去,见他目光死死盯住石壁,便也细细打量,很快便吃了一惊:这是这是师兄你教给我的剑法!
    但看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些剑痕昭示出的剑法部分与自己修习的相吻合,另一些却全然陌生,是他从未见过的。
    谢惭英顺着石壁往前看去,忽然发现旁边有一条狭小的石缝,只容一人侧身而过,他透过石缝向里面望过去,昏暗的光线之中只看见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石床。
    侧耳细听片刻,并未听见人声,便穿过石缝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间石室,石床旁有一张小桌,桌上是一盏燃了大半的油灯。
    师兄你快来!他越看越奇,心道原来这里有人来过,甚而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宁拂衣身材高大,折腾了一番才穿过去,险些卡在石缝里出不来。
    见到石室里的景象,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心中已然有了个猜测。谢惭英觉得新奇,便四处翻找查看,竟然当真在石床下按动了一块石头。
    咔哒一声,那石头松动了。
    谢惭英抽出石块,伸手进去一摸,竟摸到一个油纸包,拿出来一看,是一本书的模样。
    阿英宁拂衣待要阻止他时,谢惭英已经打开纸包。
    里面是两本册子,第一本封皮上的名字赫然入眼:《踏月流星》。
    《踏月流星》!谢惭英惊叫道,这是是那个被灭门世家失传的秘籍。
    他快速翻动,粗略浏览了一遍里面的心法口诀后,胸口却像被什么突然刺中,尖锐的疼痛过后便是被什么填满似的,鼓鼓胀胀酸涩无比。
    他看向宁拂衣,声音沙哑:这是你教我的轻功师兄,你
    宁拂衣接过册子,没有去看一眼,伸手去拉谢惭英。谢惭英却退后一步,不愿去相信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却还是道:你不会是抢秘籍的人,你你和宁家是什么关系?
    阿英!宁拂衣终于拉住了他,将他一把拥入怀里,像是安慰一般,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事,我没事。阿英,对不起。
    这样一来,便是证实了谢惭英的猜想。他身子发抖,声音里含着愤怒,却并没有推开宁拂衣:你还瞒着我,你还骗我!
    他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师兄所有的温柔、纵容、体贴,那些心有灵犀的不必说出口的感受,那些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的想法,是从何而来。
    只因为他曾经经历的一切,这个人也曾经经历过,这个人明白他所有的痛苦、愤怒、仇恨,甚至明白那些扭曲的、忐忑的、迷茫的所有心事。
    所以师兄尽力地去给他一个温柔的世界,只是为了让他心里的伤痛少一点,再少一点。
    所以师兄能够接受他的所有,他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乖巧的一面,残忍的一面。
    只因为那个断崖底下的另一块无字碑,那碑后的另一座坟墓,埋葬的是他的家人。
    谢惭英终于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
    他明白师兄为什么瞒着他,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就已让他难以承受,更遑论两个人的。自始至终,师兄所想的,都是怎么护着他。
    便是在这个时候,师兄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安慰他,是道歉。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周到周三,周五、周日、周二更,隔天更哈~
    ☆、秘密
    宁拂衣没料到自己小心隐藏的秘密会在这里突然被掘出。他自然可以找到各种理由哄骗谢惭英,告诉他一切只是巧合。
    他甚至可以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但他不想再撒谎。
    在水寨时,谢惭英说出的那些话,让宁拂衣恍然发觉自己早已离不开这个人。
    谢惭英任性、胡闹,脾气无常,莽撞,不顾后果。可在他面前,永远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小师弟。这一路行来,他终于看到谢惭英想在自己面前隐藏的另一面,看到对方的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忽然也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不是那个强大的、让人敬仰的师兄,而是从苦难里挣扎出来的、也会脆弱的人。他知道,只有自己坦诚了这一切,谢惭英才能与他更靠近一点,才能更毫无顾虑地去做他想做的人。
    谢惭英抱紧了宁拂衣,狭小的石室昏暗、阴冷,两个人都只能从彼此身上汲取温度。感觉到肩头一片温热,宁拂衣唤了一声阿英,想叫他不要哭。
    察觉到宁拂衣要推开自己,谢惭英执拗的仍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不许放手!
    宁拂衣只好再抱住他,轻声道:那你别哭了。
    谢惭英不服气道:我才没哭呢,你要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宁拂衣哭笑不得:我没想哭,真的。
    又抱了他好一会儿,谢惭英才终于放开他,红着眼睛道:你老实交代,否则否则我就去找谢小壮,再也不要你了。
    宁拂衣颇有些受伤地问:你觉得那个谢小壮比我好是不是?
    谢惭英哼道:是!他可不会骗我!
    额宁拂衣忽然有点心虚,忙道: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了。
    谢惭英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宁拂衣揪了揪他鼻子,嘴巴都快撅上天了。
    谢惭英踢了他一脚:臭师兄!
    转身出了石室,走到火堆旁气呼呼坐下。宁拂衣好不容易挤出去,挨着他坐了,轻轻撞了他一下,道:我全都告诉你,你要不要听?
    谢惭英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呢?
    宁拂衣微微笑道:那你好好叫我一声师兄,臭师兄那么坏,才不会告诉你,好师兄才跟你讲呢。
    谢惭英强压下嘴角的弧度,似是不情不愿地握住他一只手,低着头唤了一声:师兄。
    宁拂衣听得心头一痒,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好不容易压下胸中的那股冲动,道:我也不是想要瞒你,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我虽与宁家有关系,但是师父养大的却也是真的。
    谢惭英抬头,火光映得他眉眼温柔。
    宁拂衣终于还是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才道:我母亲原本是个小门派掌门的女儿,当时遭遇门派纷争,家人遇害,流落江湖时被我父亲救下,暗自倾心于他
    宁家掌门宁真一本已有一妻一子,不过他时常行走江湖,偶尔武林中有些矛盾冲突也常请他前去决断。
    只不过一次简单的路见不平,却引来一段少女情怀。彼时十九岁的沈秋,认定了宁真一,即便知道他已娶妻生子,也要终生追随他。
    许是一时心软,被这样的痴情打动,两个人定了终身,有了孩子。
    然而宁夫人脾气烈,在宁真一带着沈秋和年幼的宁拂衣回去时,却无论如何不许母子二人进门。
    宁真一无法,只得将两个人安置在外面。沈秋生子时伤了身子,没几年便病逝了。恰巧当时浮游老人与宁真一结识,见宁拂衣眉目英挺、颇有正气,又十分聪明懂事,便有意收他为徒。
    自那以后,宁拂衣跟着浮游老人常住深山,每日里只认真修习武功。
    谢惭英万没料到师兄竟连常人拥有的家也未曾有过,更是心疼。宁拂衣却拍拍他的手,道:我虽不得宁夫人认可,但我父亲却并未对我不管不顾。他是真心疼爱我,也常常进山来看望,更亲自指导我武功,将踏月流星和希声剑法都教给了我,每年我生辰也不会错过。
    希声剑法?是你教我练的那一套?
    是。宁拂衣笑道,这剑法乃是烟波庄楚家的家传绝技,宁、楚两家百年来亲如兄弟,宁家子弟熟练希声剑法,楚家儿女也精通踏月流星,双方各自倾囊相授,没有半点藏私。我父亲也一样将这两套功夫都教给我。我虽没有母亲照料,但山里的生活简单、安静,于我修炼武艺倒也大有好处。
    谢惭英静静地听着,不再出声打扰。此刻的师兄与往常都不一样,他忆及往事时,眼中仍是温柔的神色,但时而也会流露出些许怀念和眷恋。那些时日,对他来说,也是永远美好的存在。
    但很快,宁拂衣的神色便变了,他微微皱起眉头,继续道:我十九岁生辰时,父亲却没再出现。给我送生辰礼的,是楚家伯伯。他跟我说父亲这阵子恰好有事缠身,便托他过来看望我,还留下来指导我剑法。可我看得出来,楚伯伯一定有事瞒我,等他离开时,我便悄悄跟着他出山去,才知道宁家已遭灭门之祸。
    谢惭英握紧了宁拂衣的手,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宁拂衣低头看他:阿英,我抱抱你好么?
    谢惭英伸手圈住了他的腰,道:这次换我抱你。见宁拂衣笑了,又加了一句,想抱多久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