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第二百零八章 龙女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周继君,眼中浮起几分好奇。
    光华流转别处,她的面庞清晰地暴露在大殿中。周继君的目光落到女子额顶那两只白玉般的犄角上,神色一黯,眼中荡起浓浓的失望。适才乍一看去,这女子面容很像依依,就连一身气质也透着几分相似,同样的出尘。可依依却是东海水灵所化,即便恢复了身体,也不会如眼前的女子般长出犄角。更何况,她的眼神这样的陌生。
    轻叹一声,周继君坐回席案,不再多看眼那女子,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数盅下去,颊边渐渐渲起红晕,念海之中,那些隐忍了数年之久的大小魔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海面上冒出一只只水泡,面目狰狞的魔头翻滚其间,朝着坐拥上丹田的诡道蛇人龇牙咧嘴。上、中、下丹田中,三道蛇人互视一眼,挥出三股君子道意射向念海。真君子、伪君子、恶君子,这三股道意直插入念海中,击打在那些不安分的心魔身上,将它们驱赶入海底。
    银发荡开,周继君眸子微抬,伸手探向半空,一个恍如头颅的气团被他抓在手中。
    “咦?魔头分身?”
    轻盈的话语传来,周继君扭头看去,却是那个白衣素履的女子饶有兴致地看来,眸中闪着奇色。
    “来来,君公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敖云小姐。”幽野目光徘徊在周继君和女子之间,眼珠子提溜提溜打着转,干笑着说道,“敖云小姐可是覆海大人的重孙女,去年刚来到七州。”
    闻言,周继君眼神微动,他细细看了眼敖云,心中闪过疑惑。覆海君圣的重孙女地位应当很高,怎么会来跑来这道法衰颓的七州?
    “你就是君公子呀,敖云这两年游遍七州各地,可是听说过许多关于公子的传闻呢。”敖云微微一笑,淡素的面庞上忽地浮起病态的潮红,随即一阵轻咳,看起来弱不禁风。
    “敖小姐......”
    幽野刚欲说话,就被敖云摇手止住。
    “不碍事。”敖云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伸手拾起颗火红的丹丸,放进口中,之后转向周继君作礼道,“敖云自幼体弱多病,只能以丹药为生,公子见笑了。”
    “敖小姐多虑了。”见着覆海君圣的重孙女如此彬彬有礼,周继君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好感。
    顿了顿,她目光落在那只不住挣扎的魔头上,眼中浮起好奇,伸出玉手摸向魔头分身。
    “小姐!”
    一旁的幽野腾地站起,神色慌张地望向敖云,看得周继君满头雾水。
    “幽宫主不用这么紧张,这魔头只对产生心魔的修炼者有威胁,伤不到云儿的。”敖云淡淡一笑,抚摸着魔头,眼底露出几分喜悦,“云儿从前只听人说起过魔头分身,还从未见过呢。”
    就在这时,魔头陡然发力想要逃脱,周继君手掌一颤,紧紧捏住魔头,然而无意之中,他的手指轻轻弹击在敖云的手腕上。身后传来幽野痛苦的叹息,周继君眉宇间浮起疑惑,当他目光落到敖云身上时,面色陡然一僵。只见敖云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仿佛被流云火霞染过般,赤红如焰,那双莹白的犄角瞬间变成深紫,熊熊怒火渐渐从她眸子中升起。随后,她突然伸手重重地拍在周继君胸口。
    数十万斤的巨力传来,毫无防备的周继君被一掌击飞。耳边出来女子歇斯底里的尖啸,半空中,周继君低头看去,却见那个原本气质出尘淡雅若秋月的女子仿佛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面孔狰狞,睚眦欲裂,挥舞白袍将周遭的几案器皿砸得粉碎,随后怒气腾腾地扑向幽野。
    周继君回落地面,低咳两声,怔怔地看着将幽野打得抱头鼠窜的女子,脑中回想起她前一刻的素雅出尘,只觉得荒谬无比,忍不住开口问道,“幽宫主,这位敖小姐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会如此......”
    话还未说完,就听幽野扯着嗓子喊道,“快拿酒泼她!”
    不及多想,周继君伸手吸来一壶酒向熬云洒去。
    “刺啦”一声,泛黄的酒水泼洒在敖云身上,原本怒气冲天的女子面色一凝,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数息过后,火焰从青丝间退去,她的面庞渐渐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祥和。仿佛刚睡醒一般,敖云揉了揉眼睛,惊讶地看着被搅得一团乱的大殿,脸上浮起一丝羞赧。
    “刚才我又......幽宫主,对不起。”
    敖云怯生生地走到大口大口喘着气的幽野面前,脸蛋透红,嗫嚅着嘴半晌没说再说出一个字来。不远处的周继君看着这番情景,脑中混乱无比,一时间难以将这个羞涩的女子和适才歇斯底里的疯子联系在一起。转眼间,,周继君眉头轻跳,额上落下一滴冷汗,却是敖云转身朝他走来。
    “真是抱歉,吓到公子了。云儿自幼生此怪病,只要稍稍受着点疼痛就会发作,仿佛疯子一般六亲不认。公子,你怎么了?”
    眼见周继君表情微怔,敖云伸出玉手在他眼前轻轻挥动着。周继君心头微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敖云脸色顿时黯了下去,淡淡地笑着,转过身。
    “无事。”已然恢复一宗之主沉稳气度的幽野讪笑两声,走到敖云身边,看了看周继君,良久开口道,“敖小姐只游玩过炎州,不知君公子能否带她多出去走走,去云州逛逛。敖小姐博文广记,平生最喜欢游览各地风景,来到七州也是为了见识下此处的风土人情。君公子是平天大人的传人,和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这个小小的请求不会不答应吧。”
    敖云面色微喜,伸手拂过额边的发丝,期盼地看向周继君。眼见他低头不语,敖云略一思索,“君公子可是担心云儿犯病?公子放心,云儿向来喜欢安静,不会胡乱招惹是非的。”
    心思转过,权衡完利弊,周继君微微笑道,“有何不可。”
    “好,好。”幽野长舒口气,脸上浮起笑意,就连他耳边垂着的细蛇也欢快地拍打着翅翼,“还请公子先暂留数日,等老夫和公子谈妥结盟事宜再带敖小姐走吧。”
    ......
    两日后。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荡着一叶扁舟,周继君腰间系着酒壶站在船头,敖云则撑着脑袋坐于船尾,两人之间相隔相隔五步。虽然失了化心,却又和接手炎州势力的覆海宫拉上关系,周继君此次炎州之行也算是不陪不赚。两日间,幽野多次提出派遣手下弟子前往云州助阵,却被周继君拒绝,只说让他守好炎州的势力,等待良机夹攻京城。
    海风拂过,携着咸腥的气息,周继君深吸口气,将心底的疲倦压下。身后传来脚步声,周继君侧眼看去,只见敖云起身走向船首,扬起头似是在感受这轻盈的海风。半晌,敖云看了眼面色淡然的周继君,开口说道,“你明知幽野是想甩开我这个麻烦,为何还要答应他?”
    “我是平天的传人,就像幽野说的那样本是一家人,敖小姐想要出炎州看看,我又怎能不答应。”
    “平天的传人?”敖云莞尔一笑,淡淡地说道,“你根本不是。”
    第二百零九章  阴神镇阁
    银发翻飞间,周继君余光飘向身旁的女子。
    没了大殿里碧波般的流光映照,敖云素雅的面容恢复平淡。五官虽似依依,可远不及她的风华绝伦,不过那身脱俗的气质,却有七分相似。若白依依是孑然于世的出尘,那敖云则像从书卷中走出的人儿般,举止投足间无不带着沁入心田的淡雅书香,潺潺如溪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公子不说话,是在默认了吗?”敖云抱起纤瘦的双臂望向远方,眸底流淌着几分说不明的意味,“从你身上我感觉不到平天大人的气息,而且,平天的传人额上有天行印记,你却没有。”
    侧过身,周继君眯起眼睛打量着面色平静的女子,眸中忽明忽暗。
    “既然你早就怀疑,为何先前不说。”
    “因为,我真的很想出炎州看看,留这儿幽宫主整天啰里啰嗦,恨不得把云儿锁在覆海宫才好。”敖云张开双臂深吸口气,眼里浮起一丝惬意,随后看向周继君轻声道,“公子对云儿动了杀心?其实大可不必。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云儿根本不在意。甚至你带我出来,想要挟、利用我,抑或打的其它主意,云儿也不在乎。我只是想好好走一遭这七州而已。”
    “你身为覆海君圣的重孙女,这些事对你来说难道不重要吗?”周继君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敖云将他的心思捅破,本是大忌,可不知为何,之前的杀意竟随风消淡。
    “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敖云淡淡一笑道,“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征战杀伐,这些对你们男人来说第一等的大事,在我心中还不如一卷千年古书迷人。覆海君圣子嗣太多太多,子孙后代不说上万也有上千,而我只不过是其中很不显眼的一个。何况我本是幽冥海与西海联姻的产物,两家关系破裂后,我和我娘就成了无根之萍,两边都不受待见。”
    “说了这么多,公子若还是不放心,云儿也没辙了。”
    周继君心中的杀意荡然无存,身旁的龙女虽然没有倾绝一世的美貌容颜,可她极像依依的淡雅气质和谈吐让周继君心生好感。
    “你来七州只是为了游玩嘛,那好,你就和我回转云州,然后随着我大军一路荡平七州吧。”
    话音刚落,藏象之中传来轰隆巨响,前些日子就隐隐有些不安分的封神天书突然挣脱紫君飞出体外,绽放出一圈银辉在空中摇曳而舞。周继君反手将封神天书吸回,就见那原本暗沉模糊的篆文又浮出一行字来。
    “......仙神两属,分为阴阳,生者为阳,死者为阴。阳者不入天书,阴者入书而存,以天书筑云阁,祈天地而修阴神.....”
    将篆文细细读了两遍,周继君抬头望向前方。小舟乘风而行,此时已达山海秘境边缘,恰恰是两日前周继君遇着幽野的地方。看了眼不远处的迷雾,周继君思索半晌,走出小舟脚踩碧波。目光掠过封神天书,周继君心底那个念头愈发强烈起来,三道道种飞快转动,道力涌上封神天书,随后松手,天书仿佛长着翅膀一般蹿出,发出刺眼的银光在海面盘旋飞舞。
    海面掀起千层浪,阴影从水面下渐渐浮出,却是已然死绝了的华心。然而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飘荡在海波间,身躯僵硬发紫,双目紧闭,毫半点动静。
    “莫非我猜错了?”周继君看向化心的尸体,眉头紧蹙,喃喃自语着,“按照封神天书中所言,他应当可以阴神之身复活。”
    “君公子,你是想收他为镇守云阁的阴神吗?”身后传来敖云的声音,她迈步走下小舟,来到化心身侧,仔细端摩着,“已经炼化了五只神位,以他作为镇守云阁的阴神却是再好不过了。”
    “镇守封神云阁?怎么讲。”周继君疑惑地看向敖云,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原来公子尚不知晓。”敖云顿了顿,似在整理头绪,“我在西海龙经阁中曾看过一卷记载着四大部洲上古大战的书,其上云,以天书识仙神,以云阁定神位。那些由天而降的神位分属三卷天书,若是得到对方的神位将其投入封神云阁中煅炼七天七夜,就可将其录于己方的封神天书上,之后再行封神,掌控天书者便能察看这些仙神的行踪及修为。”
    “如此说来,只要是录于我这卷天书上的仙神,我都能知道他们的修为和所在?”周继君眼中划过疑色,“那为何我如今尚不能知晓?”
    “因为云台未筑。”敖云瞥了眼周继君,淡淡地说道。
    “云台未筑?看来这封神一战中云台至关重要......糟糕!”
    念头闪过,周继君心中瞬间被阴霾笼罩。
    四年前,那大煜皇室就能将录于千若兮天书上的仙神抓来大半,就是说皇室早拥有了封神云台。也难怪,煜德帝可是为此布局了十数年。如此这般,在天下大战中,皇室已然占得先机。
    伸手将封神天书吸来,周继君细细察看着。只见那原本录于其上的一百二十只神位的名号,不知何时竟然锐减到一百来只,却是他之前未曾注意到。
    眸底寒光闪过,周继君沉住气,抬头看向敖云,“这封神云台如何筑成?为何又需阴神镇守?”
    “如何筑成我就不知了,而镇守云阁却需执天书者册封阴神,将他们心神于云阁相系,能借助封神之威又无法反噬己方,如此方可保护云阁不被敌方所毁。要知道这封神云阁可是封神之本,重中之重。”
    “这么说来,我回转云州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筑封神云阁了。”周继君轻声说道,目光忽闪问向敖云,“四大部洲也有过封神之战?平天覆海他们可曾参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西海龙宫的日子里我翻阅无数古籍研究仙神历史才知道,那场大战其实就是上古五大军阀之间的博弈。五大军阀是千万年来最为强大的存在,那时候,覆海功法尚未大成还在隐修,而平天君圣也只不过是其中一位军阀手下的战将,可想而知,那场大战是多么恢宏壮观。天宫、妖类异族、无数穹宇大洲都被牵扯进来,依我看来,各方势力只不过是五大军阀玩弄天上天下的棋子罢了。”
    敖云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听得周继君心情激荡无比。
    原来这天地间最强大的仙神也是好战的军阀,那和人世间的纷争又有什么区别?天宫、妖类异族、穹宇大洲......这漫漫穹宇之中到底有多少奇妙的存在,在这七州之外又是怎样的世界......
    “在想什么呢?”敖云看着发愣的周继君忽而一笑,素雅的面容映上海波涟漪,淡若月影,“还不快将化心的阴魂和心神收入天书。嗯?看他现在这般样子却是怨气冲天,阴魂不肯出来,需得公子以情动之。”
    “以情动之......”
    周继君收回心思,感激地看了眼敖云,没再多言。他迈步走向化心,目光逡巡在这位生前豪气冲天名动宇内的大将身上,开口道。
    “化将军一世英雄,可谁曾想竟落如此下场,幸好天地有阴神,化将军何不先附于我天书之上,等日后修成阴神,随我征战七州,荡平天下,如此当不负男儿一生,而将军的威名亦会长存青史!”
    眼见化心的尸体微微晃动,周继君心头一喜,却见化心眼皮翻动,随后恢复沉寂。
    “咯咯咯.....”身后传来敖云的轻笑,她低咳了两声,打趣道,“这位化大将军似乎很不满呢,公子这番话说的也真是毫无诚意。”
    周继君面色微窘,随后眯起眼睛,君子三道之意渐渐从身上升起,不住转幻着,融入他的话音中。
    “化心,你可是在怨恨那覆海宫宫主杀你妻妾,夺你势力,毁你阳身?可你如此这般藏于死尸之中又怎能报得了大仇!你若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大丈夫,就速速从死尸中出来,我筑云阁助你修炼,有朝一日定能重回此地亲手报你灭家之仇!否则,你就在这烂尸里恨上一辈子吧!”
    化心的尸体又动了动,却还是朝着周继君翻了翻白眼,随后再无声息。
    “嘻嘻,激将法也失败了。”敖云看着有些无措的周继君,忍不住笑了起来,素白的面容上荡起病态的红晕,“君公子,你还没找到他的心结呢?”
    “征战天下不要,报仇雪恨也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周继君眉头挑起,不由得冷哼一声,“莫非还要我帮你找来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不成?”
    周继君话音方落,却见化心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幽幽的黑影从他陡睁的眸子中飘出,在半空渐渐聚成一个两丈大小的人影,胸口处,莹白的心神死死将那五只神位压着。
    “出来了?”敖云微微一愣,随后掩着嘴,笑得弯下了腰,“公子......你蒙对了。”
    周继君僵硬着脸看向化心,良久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好吧,原来这才是你的心结所在。这样......你放心,镇守云阁的阴神中我会寻几个俏佳人的,至于其它的,就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半空中,化心的阴魂发出一阵低鸣,随后化作黑气蹿入封神天书中。在刚刚浮出的那段篆文下,化心的名号以及神位已经刻上,却暗沉无光。
    “别笑了,敖小姐,趁着幽宫主还未察觉,我们走吧。”
    “嗯,是去云州吗?”敖云抿着嘴,止住笑意,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在去云州之前,还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
    “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