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服务员将最后一盘菜放上，向两人鞠躬后，不发一点声响地离开包厢。
    许懿莲浅笑，对梅子说：「我们边吃边聊，这里的料理都挺好吃的，你千万不要拘束，愉快享用最重要。」
    哇塞！许懿莲第一次约她出来，怎么就变成温柔女神了？梅子感到不可思议，她记得许懿莲对她并没有好感。
    梅子谨慎道：「懿莲，你不用这么客气没关係，有事你就直说。」
    「我也很想直接说，」许懿莲蹙眉，两手一摊，「可是，这件事攸关着庞大的祕密，我正在想如何向你说明。」
    梅子迟疑问道：「是不是跟你和安姊的过往有关？我已经知道懿兰的事了，所有的一切，安姊都跟我说了。」
    「真的吗？」许懿莲大为震惊，她没料到安乐居然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由此可见，她对梅子真的有蛮高程度的信任。
    「真的，我可以讲一遍给你听，顺便让你了解我掌握了多少。」
    许懿莲诚恳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梅子笑笑，「不麻烦。」
    过程中，许懿莲不时低头、仰头沉思，等到梅子全部说完，她才长长叹口气说：「安乐不知道的事情，我这里都有答案，其实，我要跟你说的正好就是这些事。」
    梅子正襟危坐，迫不及待想得知这最后的真相。
    「嗯──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许懿莲犹豫半晌，「我要先讲，安乐她有失忆的症状，许多关键时段，她会选择忘记，甚至修改记忆。」
    梅子反驳，「这怎么可能！我这几年和安姊相处，她都很正常啊。」
    「这个问题，你待会就明白了。她忘记的第一个时段，是在我接她回大学后，到大一结束。」
    安乐被许懿莲带到校外的新住处，第一个礼拜风平浪静，不料，第二个礼拜，异状徒生，她开始问许懿莲，「兰跑去哪里了？怎么没跟我们一起住？」
    许懿莲吓坏了，但她强迫自己维持镇定，找出安乐发生什么事了。透过对话，她发现，安乐一切都正常，只是忘记许懿兰死去的事实。
    许懿莲当时只想让安乐脱离这诡异状态，便耐心告诉她许懿兰已经过世，要她别难过。安乐记忆恢復，许懿莲还来不及高兴，她就察觉到，安乐变得特别沉默冷淡，彷彿是个没生命的雕塑。
    这情况持续了大约两週，安乐总是有气无力，几乎不吃东西，老是失眠。
    正当许懿莲考虑要不要带安乐去看心理医生时，安乐恢復到原本的状态了，能和她有说有笑，吃饭睡觉也没问题，不过，恶梦却还未结束。
    安乐有时候仍然会忘记许懿兰已经死去，许懿莲就又要向她解释清楚，解释完她就会陷入低落，过几天又回归正常。
    周而復始，许懿莲打不破这个轮回。
    某天晚上，安乐主动亲吻了她，邀请她到床上去。许懿莲明白，她们迟早都会发展到这一步，便欣喜地搂着安乐，一起进到卧房。
    那晚，许懿莲收下了安乐的第一次，中途，安乐情到深处，意识有些不清，竟把她叫成是兰，许懿莲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非常珍惜安乐，并没有把自己那点不满朝她发洩。
    「安姊讲错了，她说她把第一次献给你，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期末。」
    「正确的时间是在上学期，她不自觉修改记忆了。」
    「那么，她说你在性事上欺负她，对她不好，是真的还假的？」梅子希望那不是真的。
    「真的，那段日子，我对她的确蛮差劲。」许懿莲放下筷子，手掌覆盖在双眼好几秒才拿开，她的眼中流动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似乎不愿意想起这段往事，「是我的错，因为我很气愤，忍不住就……」
    「你那么爱安姊，怎么捨得那样对她？」梅子完全不能理解。
    「安乐跟你说，是我坚持要扮许懿兰，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把我误认成兰之后，过没几天，我们在床上打算睡个短暂的午觉时……」
    安乐翻来覆去，整个人显得烦躁，许懿莲转身面向她，问她怎么了。安乐忽然坐起来，翻到许懿莲身上，双手撑在许懿莲头的两侧，她的神态显露出一种狂热，双眼直瞪许懿莲，「莲，我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让我们三人永远不分开，你也希望这样子，对吧？」
    许懿莲紧闭着嘴，害怕得不敢说话。安乐自顾自继续说：「莲，你和兰长得一模一样，不如你就扮演她，让她活在你身上，这样一来，你们两姊妹就分不开了，是不是很棒？」
    安乐的话乍听之下非常惊悚，但许懿莲仔细想过后，却没有出言喝止安乐。以前，她曾经与许懿兰交换身分、扮演对方，成功骗过安乐，安乐目前精神不太稳定，要是她顺着安乐的意做，让她平静下来，她愿意勉强一试。
    许懿莲专心回想许懿兰的点点滴滴，把全身心都投入到角色里。
    安乐见到兰回到她身边，难掩高兴，热情、主动地亲吻许懿莲，两人又点燃激情的火花，彼此交缠。
    「在我扮演许懿兰后，安乐不再忘记兰已经死去这件事，也没有其他突发状况，可惜，过了一阵子，我没有继续扮演，安乐就又……她脾气变得非常差、没耐性，常常和我争执，有时候没跟在她身边，她会突然买一堆小娃娃回家，安乐可没有收藏娃娃的习惯，最后，她终于受不了，当面怒骂我，为什么赶走了兰，为什么不继续扮演她。」
    许懿莲至今想起，还是难忍哀戚，「她把现实与臆想融合在一起，为了怕她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必须不停扮演下去。是她要我扮演的，但她自己却忘了。我身为一个平凡人，得承受如此艰辛的任务与煎熬，当然心里也有很多不愉快的情绪。」
    梅子感到晴天霹靂，这时她才知道，许懿莲一点也不奇怪，她并非自愿去扮演，而是为了防止安姊精神上再出现异状。
    「你没办法想像，扮演跟你相同模样的姊妹，那有多……不堪与难受。」许懿莲紧抿着嘴，深呼吸好几次，「长久下来，我不能得到安乐完整的爱，同时又要被迫去接受一份，原本不是给我的爱，而兰的死，也曾让我有段日子无法心安理得拥有这份感情，所以，我后来就变得只在扮演兰时，才会显得特别热情，会和安乐享受性爱，我认为这是对兰的补偿。」
    把爱与性完全分开，这也太扭曲了！
    梅子能够试图同理，却不敢多想，她觉得想地太深入，自己彷彿也要被捲进去。
    「你之后还有再尝试过停止扮演吗？」梅子藉由询问，悄悄转换话题，避免自己做出不得体的回答。
    许懿莲低着头，微微歛眸，「我曾狠下心停过，那时候是大一刚放寒假，但是，安乐却差一步就上吊自杀，幸好被我及时看到，顺利阻止。」想到那条麻绳的触感，她双手就颤抖不已，「后来，不管她再如何要求我别扮演兰，我都不敢答应。」
    梅子胆战心惊地问：「懿莲，那你今天到底要找我帮什么忙？」
    许懿莲正色道：「我希望你平时能多注意安乐，要是安乐表现得跟平常不太一样，你得立刻赶到她身边，然后通知我。」
    「为什么？」
    「因为安乐突然很积极，要求我放下兰，做我自己。我和她约好，不再扮演，可是，我对她并不放心，所以，想请你帮忙。」
    「好，我一定帮。」这时，梅子倏地想到一个矛盾点，「你刚说，必须靠你扮演懿兰，才能防止安姊情绪失控，这就奇怪了，安姊结婚那几年，她和你完全没碰面，她怎么都没事呢？」
    许懿莲无奈摇头，「我不清楚。也许她的症状已经好了，也许没有，没人能保证安乐真的没事。」
    「原来如此。」
    「另外，我提醒你，别把安乐失忆的事告诉她，我担心她万一想起来，或许她会承受不住。」
    「我知道，你放心。」梅子想，安姊要是恢復那段记忆，肯定会过意不去，毕竟为了她，许懿莲长年牺牲，这种人情债，永远不可能偿还。
    听完许懿莲说的话，梅子觉得心情沉重。她看着许懿莲挺拔的姿态，她无法想像那双肩膀上，承载了多大的压力，为什么许懿莲还能有勇气对安姊付出呢？
    她捫心自问，要是自己的另一半，也出现种种超出预料的情形，她能够不离不弃坚守下去吗？她觉得自己办不到，当爱情遭遇苦难与折磨，不再有甜蜜的滋味，她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还能爱下去，就像她和周品彦，到最后也只是徒具残破不堪的名分，实际上早已不算是男女朋友了。
    两人用完餐，互相道别。梅子向许懿莲表达感谢，整桌菜都是许懿莲买单，她觉得不好意思。许懿莲摆摆手，对梅子说有空再见。
    许懿莲回到家，她感觉能够有个人陪自己聊聊，心情好了不少。安乐的事情让她很苦恼，她想要有更多的人手帮她，但这种攸关重要祕密的私事，她又不希望太多人知晓。
    她拉开窗帘，走进阳台。躺椅上，她感受微风送来的凉意，静静望着无云的广阔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