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朗家的年夜饭

      齐少白把鞋垫丢进垃圾桶,又慢慢走回来座位。
    谢玉宽的脸由红转黑,他还没开口骂人,旁边的小弟就先开骂了:「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宽哥都跟你道歉了,你别得理不饶人…」
    齐少白淡淡地说:「我没不饶人。我只是觉得余小凤说的对。」余小凤就是数学小老师。
    他稍稍抬眼看还在他面前发窘的谢玉宽:「偽装什么的,太蠢了,也太累了。那个鞋垫在鞋子里占空间又磨脚,每天弄得我脚痛得要死,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了。」齐少白看着班上其他同学说:「我小时候出过意外,右小腿骨折后没长好,现在有点长短脚,跑步我跑不快,可是耐力还行…运动会我能参加长跑项目。」视线又转回谢玉宽身上:「我也喜欢打球,以后你们可以找我一起打。」
    「……」这是讲和了?谢玉宽馀光瞥到余小凤在看他,连忙说:「好,好,一起打球。」他伸出手想跟齐少白握手,齐少白却跟他拍了一下,露出个调皮的微笑。
    此后,谢玉宽余小凤跟齐少白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三角组合。余小凤在课业上还是处处跟齐少白较劲儿、齐少白天天揪着谢玉宽打球、谢玉宽分分鐘防着齐少白追走余小凤,就这样度过大和谐的国中跟高中。唯一没变的是,余小凤跟齐少白从那个鞋垫事件开始,勇于做自己,不再隐瞒身上小小的缺憾。
    齐少白触动了余小凤的伤怀,进而勇敢。
    而余小凤的勇敢啟发了齐少白的自我认同,进而释怀。
    一场霸凌,莫名其妙地变成两个人的救赎。
    小浑蛋谢玉宽无心插柳始料未及。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齐少白不再试图偽装。长短脚是,性向也是。
    当初那个在鞋子里塞鞋垫的计画,齐少白是跟林凯讨论过的,他看着齐小弟折腾自己,试了好久才弄到比较合适的鞋垫,却仍然把脚磨的红红的。当时他就劝过小齐不要这样搞了,他没听。没想到半学期之后,齐少白又开始恢復微跛的状态。
    他一问之下才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林凯还记得齐少白那时自信的说:「我再也不需要用鞋垫了,我就是跛脚,那也没关係。喜欢我的人不会因为我跛脚而不喜欢我,讨厌我的人也不会因为我假装正常而不讨厌我。重要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小腿那短了的三公分。」
    林凯惊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齐小弟弟,觉得他长大好多。
    现在,林凯也同样惊讶的看着齐少白。
    他不明白十三岁的齐少白就已经能真实的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自在的展现。而二十三岁的齐少白,在应该是亲密爱人的面前,却选择隐藏这个原本他不介意的缺陷?
    他不相信十三岁的齐少白就能看清的事,二十三岁的齐少白会悟不透?
    为什么?为什么小齐现在开始介意?只能有一个原因:介意的那个人,就是齐少白的男朋友。
    所以他必须问清楚:那个人真的对齐少白好吗?
    「你不喜欢鞋垫,为什么不说?」
    「……」齐少白不知道怎么解释。儘管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可疑。
    「…哥,你误会了啦,」齐少白眼睛弯弯地笑起来:「这个鞋垫是因为我男朋友刚好有认识医疗器材商,是那个人建议的。你看,我现在走路是不是比较稳了?其实稍微掩饰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一些,没有错吧?就像女孩子也会化妆一样啊。我自己也想走路有风帅一点,把他迷得死死的。而且这个专门量身订做的鞋垫真的不一样,一点都不挤脚,穿着走路真的很舒服…」齐少白将鞋垫吹上了天,他没说提出建议的那个人是自己男友的完美前男友,也没说自己男友可能真的介意。
    他还告诉林凯,徐扬不能来家里是因为他公司太忙了,跟美国又必须时刻连线开会,连除夕也不能放假。把徐扬形容成一个爱他疼他宠他又日理万机的大总裁,唬的林凯一愣一愣的,天花乱坠的自己都要信了。
    「真的?」林凯很怀疑齐少白口中关于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莫名其妙情节。如果那是真的,直觉齐齐的男朋友肯定是个神经病。
    「真的!」齐齐信誓旦旦。
    真是个神经病?林凯皱起眉头,深深的替齐齐感到忧心。
    齐少白屁了徐扬一路,自觉已经仁至义尽的帮徐扬平反过来了,也不管林凯还有什么问题,口乾舌燥的他,只想赶快进家门喝口水。
    「嗨,宝贝,好久不见…」在进门前还遇到王婶儿的老白狗,齐少白还热切地跟狗打了个招呼。
    林凯跟在后面,也顺手摸了摸狗头:「…你什么时候跟小白这么好啦?」也不知道是在跟人还是在跟狗讲话。
    齐少白没理他。直接衝进厨房找水喝。
    刚刚林凯的问题,他一个一个都能破解。一个一个都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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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不能否认,林凯的每一个问题,都曾在他的内心浮现过。
    齐少白给出的那些答案或许暂时说服了林凯,可始终没能说服自己。
    不想了。齐少白又灌下一大杯水。
    晚上,照例林家一家子又跑来跟齐家母子一起吃团圆饭。这习惯从齐爸爸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了,说是两家人一起过,热闹。
    大家在餐桌上开心热络的聊天,长辈都很关心这两年齐少白的生活,林妈妈作为代表,一路追问。当然,最后环节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感情生活的拷问。
    在座的人对于齐少白的性向都心知肚明。他今天能回来跟妈妈坐同一个桌子上围炉,林家一家三口的不断劝说功不可没。所以齐少白瞥了一眼妈妈,知道她嘴上没问心里也很好奇的时候,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跟所有人公布自己的确交了男朋友。对于林妈含蓄地问:过年了,朋友没有要来走春?齐少白也很认真的替徐扬解释了一下。又拿出刚刚哄林凯的那套,把其他人哄的云里雾里的。
    「好了,你也别急着把人夸上天,这才交往多久,胳膊都朝外弯了…」齐妈妈没好气的说。
    饭后,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聊聊天看看每年都一样无聊的红白大赏,笑笑闹闹好一阵子林家人才回去。齐少白跟妈妈这才有第一次独处机会。
    齐少白看着妈妈故作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将妈妈拉来客厅坐好。自己进去将厨房最后一点杂乱收拾好,然后泡了两杯茶出来,跟妈妈就着外面烟花鞭炮声,开啟了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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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头的年夜饭,气氛很压抑。
    苏琳今晚心不在焉,她一直想着下午在路上遇到王世强,想他所说的话。
    之前她就怀疑过陆谦跟靳朗的关係,但怎么猜,都没有猜到这么离谱齷齪的情节。这个陆谦,看起来人模人样,想不到背地里那么噁心。自己是变态,还来诱拐她的靳朗,真的不要脸到极点。
    苏琳越想越愤恨,脸越来越黑。不由自主地瞪着陆谦。
    靳朗跟陆谦已经有点习惯苏琳吃个饭还要一边偷看人的小动作,但是陆谦觉得今晚特别不一样。
    以前苏琳偷偷观察,是好奇、讨好、小心翼翼加一点点担忧的窥探。但是今天,很奇怪,有点神经质的恐慌,甚至…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陆谦觉得苏琳的眼光里带着愤怒跟厌恶。
    她厌恶他?为什么?
    这团圆饭还是苏琳邀请他来的。昨天一早苏琳就打电话给陆谦亲自邀约。语气很是亲切。可为什么现在苏琳的态度是这样?
    以往三人的聚餐,靳朗就已经不太出声,全靠陆谦在跟苏琳说话,可今天陆谦试了几次,苏琳都不太搭理,陆谦也不说话了。他暗暗的担忧,苏琳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相较于陆谦的担忧,靳朗倒是老神在在。
    靳朗没有什么怕被苏琳知道的负担。他跟陆谦的事他没说,纯粹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向苏琳交代,而不是怕跟苏琳交代。眼下,他看着苏琳莫名其妙给陆谦甩脸色,他可不乐意了。一碗饭匆匆扒完,随意盛了半碗汤稀哩呼嚕喝下,就说吃饱了,要走了。
    「啊?」苏琳这才回神,担心讨好的目光又出现在眼底:「这么快?」
    陆谦也放下筷子,看着靳朗说:「我们收拾一下,伯母煮了一下午辛苦了,我们收拾完再走?」
    靳朗点点头,将桌上的空碗收拾进厨房。
    陆谦是客人,按照以往的惯例,原本还会坐在位子上陪苏琳聊聊天,可今天苏琳的态度太奇怪。陆谦有点坐不住,也起身将其他空盘收拾到厨房。
    靳朗看到陆谦跟着进来,想到刚刚苏琳没礼貌的样子,担心陆谦委屈了,连忙安抚。
    「你别理她,她就是个神经病。」靳朗说。
    陆谦皱着眉,不赞同的看着靳朗:「别这样说话,她是你妈妈,基本礼貌注意一下…」
    靳朗看着陆谦明明有点受伤的无措,却还是温柔平和的要他注意礼貌,心疼了啊。
    他也不管现在人在哪里,会不会被看见,湿淋淋的手揽住陆谦的腰,压着人就吻上去。
    陆谦吓了好大一跳,这可是苏琳的厨房。她人还黑着脸坐在餐桌旁,随时有可能会看见…陆谦脑中的弹幕还没跑完,手也还来不及推开靳朗,就听见一声爆响,那是玻璃杯砸碎在脚边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苏琳摔了一个玻璃杯,发抖的声音响起在厨房门口。她又急又气,想装冷静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