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猫 梦

      萨布做了一个梦。
    有很多穿着黑色丧服的人聚集在灵堂前,灵桌上方放置的黑白照里是一个带着靦腆笑容的大男孩。
    有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跪在祭坛前哭得声嘶力竭,哭到周围的人都不忍想拉她起来但都被推拒,她爬上前展开双手紧紧拥抱相框,哭喊着:「怎么能丢下我?」、「带我一起走。」之类的语词,激动得把供桌上的鲜花蔬果通通推倒,工作人员连忙上前制止,场内一阵闹哄哄的。
    萨布不记得这个人是谁却感染了她的悲伤,那些积蓄在心中说不出口的情绪,藉由这位美丽的女性哀戚的呼喊瞬间躁动起来。
    是的,萨布也在悲伤,然而他哭不出来。
    场景倏地转变,这里也是灵堂,只是上面的照片由一个大学生变成一对中年夫妇,方才那名年轻的男生跪在地上,他双眉紧蹙,疑似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相片。
    接着,照片上的中年夫妇突然变成两隻猎豹,一隻是母亲,另一隻是他可爱的妹妹萨雅。
    「不──」
    萨布惊醒过来,他眨了眨眼,视线落在面前两块石头上,清晨微冷的风缓缓挑动着被石头压住的金毛,看起来就像是她们正在和他打招呼。每天早上,萨雅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的,她蹦蹦跳跳去蹭醒每隻豹,当然,萨利是不会醒的,而萨布总会把妹妹抓过来当抱枕。
    想到这些萨布就感到鼻酸,他慢慢走到睡在另一边的萨利身旁趴下。
    萨利也做了一个梦。
    「哥哥。」
    「哥哥!」
    女孩纯净的声音唤醒他,萨利眨眨眼,看向眼前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孩。女孩有张稚嫩却瘦削的脸蛋,每次与那双清澈如湖水的湛蓝大眼对上时,萨利有种自己被吸进去的错觉。
    妹妹和他一起流浪的这五年间,经常有一餐没一餐,身上没长什么肉,纤细的腰肢彷彿一掐就断,也许是生活资源缺乏,妹妹比普通十岁小孩还要矮一截,又时常生病,总是在跟死神拔河。
    棕色长发因营养不良外加不常打理而显得杂乱无光,萨利拿起身旁的剪刀,抚上妹妹的头。
    「坐好不要乱动,哥哥帮你剪头发。」
    「为什么要剪?」
    「这样地主才会喜欢你。」
    柯德曼家族是某山区的大地主,传闻那对夫妇很喜欢女孩子却苦无子嗣,如果他们愿意收养,那么妹妹至少能得到良好的照顾。
    把妹妹送到不认识的人手上让萨利犹豫了很久,他多方打听柯德曼家的风评,发现他们既有钱又善良,待人诚恳,平时乐于做公益,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萨利把妹妹杂乱打结的长发剪掉,清爽的短发配上清澈的目光,妹妹给人的印象立刻转变,他有信心,柯德曼家族绝对会喜欢妹妹。
    「我不要地主喜欢,哥哥喜欢我就好了。」妹妹耍赖地抱住他的颈子,似乎能从他精心慎重的打理中察觉到一丝分离气息。
    「地主会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给你穿,给你吃营养又好吃的食物,而且还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大房间,你不用再和哥哥一起过流浪乞讨的生活。」
    「可是,我想和哥哥待在一起。」
    妹妹哀求的眼神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萨利扭过头闭上眼,一旦决定什么事他就会执行到底,无论内心再怎么不捨,仍将妹妹送到柯德曼家族手中,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当初为了拯救妹妹的决策反而是将她推入地狱的关键。
    当初谈收养的时候,柯德曼提出的收养条件其中之一便是:他们不得相见。
    「不要!我不要!」听到不能见面,妹妹率先哭闹起来,萨利握住妹妹的手安抚。
    「为何?」
    「我调查过你,你在菲欧的领地上是个有名的小贼,偷羊偷鸡不说,甚至闯入民宅窃取财物,若要我收养她,那么你们就必须断绝关係,还是你希望她以后顶着盗贼之子的名号?」
    为了治癒妹妹,他们不断流浪在各个领地,他的确在菲欧家族的领地干了不少坏事,因为那时候他年纪尚幼,没有人愿意雇用他。
    「好,我答应你。」
    只要妹妹从此生活无虑,能够健康的活下去,他便能将思念藏于心底。
    在柯德曼夫妇收养妹妹后的第四年,他在狩猎野兔时无意间闯入柯德曼家族的后院,其实也并非无意,萨利带着侥倖想看看妹妹过的如何,因此特意躲过守在外头的警卫,随着野兔潜入。
    他见到了人,却和他想的相差甚远。
    妹妹全身都是伤,头包着绷带,右眼上也掛着纱布,四肢和先前一样瘦弱,肚子又特别凸出,那种凸出不是肥胖造成,而是蕴含着生命。
    一问之下,萨利才明白柯德曼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他的地下室里囚禁许多年幼的「养女」,柯德曼会轮流享用这些「养女」,让她们怀上孩子,即使怀上孩子也得不到良好的待遇,只有更多的侵犯,妹妹就是受不了折磨总是逃跑,才会被打得遍体麟伤。
    当下,他想带妹妹逃跑,才刚抓住妹妹纤细的手腕,她却吐了一口血,痛苦地摀着肚子倒在地上,他全身染满妹妹温热的血液,看着妹妹的生命快速流失。
    草原上各式各样的味道取代血液窜入鼻腔,这才让他从噩梦中甦醒过来,萨布不知道何时窝到他身旁,他抬起头,把头靠在萨布的后颈上,两隻猎豹互相依偎,度过这个比平常还要清冷的早晨。
    ***
    直到隔天黄昏,萨布依然鬱鬱寡欢的趴在树下,萨利坐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他,低沉嗓音不慢不紧的吐出三个字:「去狩猎。」
    「没心情。」
    「没心情也要吃饭。」
    「哼。」萨布转过头不看他。
    萨利走过去,狠狠的叼住萨布的后颈,后者吃痛地哀嚎一声:「哎,你做什么?」
    「我只再说一次,去狩猎。」萨利铁了心要把萨布拉起来,嘴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增加。
    「很痛!放开我,我也只说一次,不去!」
    疼到受不了的萨布疯狂挣扎,柔顺的毛皮很快地脱离萨利的箝制,得到自由后萨布不甘示弱地扑上去,两隻猎豹像小时候一样打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动真格了。
    萨布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他满脑子只想狠狠教训这个没感情的弟弟,从昨天事情发生开始,萨利都很冷静,连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没有,今天还是过着像平常一样的生活,到底为什么这么没血没泪?
    「你不会难过吗?」
    似乎只有用打斗的方式才能宣洩掉一些悲伤,萨布使劲地撕咬,萨利则是不断闪躲。
    「我们好歹也一起生活一年了啊!」
    萨布扑倒萨利,张嘴正要朝他的背脊咬下去时,看到那两道幼时留下的伤痕,不由得停下动作。趁这个机会萨利挣脱他的压制,甩着长长的尾巴鑽入草丛里去。
    注视着消失的背影,萨布有些孤寂的垂下耳朵:「你已经变成野兽了吗?为什么不悲伤?」
    夕阳橘红色的光照耀在树下的大猫身上,将他的寂寞拖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