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 第82节

      陆夫人得了好消息,整个人都明朗了,眼梢嘴角隐不去的笑意。问阿步:“你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给你。”阿步点点头,朝她伸出两只手,表示要帮她抱孩子。
    阿步看上去可比大猫安全多了,她放心地交过去:“小心他尿你身上哦。”
    阿步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他可不知被进宝尿过多少遍了,习惯了。
    陆夫人这才意识到阿步不会说话,看他的眼神里顿时满是怜惜。
    银山骑了一匹快马,直奔狭风关。三个时辰后抵达关口,远远看到关旗未倒,隐约可见高处有士兵守望,军营一切正常。心中石头先落地了一半。
    却听“刷”的一声,有利箭从上面射来!他大吃一惊,幻出盾牌挡下这一箭,高声道:“我是银山!陆将军的朋友!”
    士兵高声怒骂:“什么朋友!打的便是你!”又是几箭射来,马儿中了箭,长嘶一声摔倒在地。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翻脸不认人了!银山又是迷惑又是恼怒,径直向岭上军营驻地冲去,凭着他的变幻防身武器的本事,硬是冒着箭雨冲到了士兵面前。
    这帮士兵不肯罢休,以长矛围攻他!情况不明,银山不愿伤他们,只做防守,双方僵持久了,他体力难免不济,频频遇险,气得他大骂:“你们是怎么了!陆将军呢!让他出来见我!”
    只见一个士兵面色悲戚,两眼含泪,怒道:“你还有脸提陆将军,就是你们的人杀害了陆将军!”
    银山顿觉浑身冰冷:“你说什么?”一分心,长矛贴颈而过,堪堪擦出一道血痕,若不是避得及时,险些穿喉。
    这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够了!”砰砰几下,几个军士从军帐中摔了出来。
    战团分开暂时息战观望。却见帐帘掀开,走出一个人来,长身白袍,竟是樊池。他肃杀着脸色,目光在银山脸上停了一下,再扫向那些士兵,冷声道:“事态未明,不用脑分辩,就知道打!若是我害的陆淮,就凭你们能困得住我?银山怎么会自投罗网?还有……我们的人也害遇了,你们看不到吗!”
    银山又是一愣,朝樊池问道:“我们的人遇害了?谁?”
    樊池看着他,没有说话,眼眶泛着红,显然是不久前落过泪的。银山苍白着脸色问:“是……九蘅吗?”
    樊池摇头:“不是她,我还没有找到她。”
    “那是……”
    樊池低下目光,不忍说出口。
    银山不敢相信,猛地跑近军帐,呆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掀起了帘子。
    帐中兽皮上搁着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一大一小。身量高大的那个如果是陆淮,那么那个小小的,小得可以抱在手中的……是谁?
    银山怔怔朝前走了一步,就站住不敢走了。那是什么?那个小小的白色包裹是什么?白布上殷出的潮湿红色是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樊池,不敢相信。
    樊池别过脸去。银山看到了这个一向冷傲的神族人眼角的泪迹。心如坠入深渊。
    “不可能。怎么会。”他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任谁受到伤害,也不该是进宝。谁都没有保护好,也不应该保护不好进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近的那个小包裹,掀开白布,拼尽了全力撑着捕头的职业本能验看了致命的伤口,不敢看进宝的小脸,还是忍不住看了。进宝就像是睡着了,还是那么可爱。将进宝盖起,又去查看了陆淮的尸体。然后就坐在原地,眼前黑暗,心肝俱裂,久久说不出话来。
    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哑了。“怎么回事?”是在问身后的樊池。
    樊池答到:“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遇害了。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当时是什么情形?”
    樊池沉默一下,仿佛努力在压下心中情绪,道:“我来的时候是深夜了,驻地很平静,军帐内没有点灯。守夜士兵说进宝闹觉不肯睡,将军就熄了灯,把帐篷外的人都赶开,以便把进宝哄睡着。我就放轻脚步进来,里面黑的很,什么也看不清,却闻到一股扑鼻血腥。知道不好,放出萤蝶,照出了他们遇害的一幕…陆将军他…到最后都是保护进宝的姿态。可惜凶手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给他。“樊池闭了一下眼,呼吸几乎不能相继。”
    “一记封喉。”强烈的悲痛之下,银山的表情反而漠然。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被极锋利的凶器瞬间划断咽喉。那武器必定十分薄利,手法必定十分果决,才会在将军和进宝的颈子上形成那样的伤口。甚至他们会在死去后血才喷涌而出。
    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军营的守军进到参将的军帐中,谁能面对身经百战的将军做到一击毙命,又有谁,能狠心对不满一周岁的小进宝下手?
    两个男人发红的眼睛对视着。银山突然问:“你不是去找九蘅吗?为什么要来狭风关?”
    樊池眼神一炸。那些士兵怀疑他就罢了,连银山也怀疑他?!这个捕头遇到案子就六亲不认是不是?他胸口郁堵,简直想跟银山动手。
    银山毫不退让:“你不用瞪着我,想让我不怀疑你,就解释清楚。”
    樊池咬着牙道:“我找九蘅时发现来到了离狭风关不远的地方,就顺道来提醒陆淮注意青蚨偷袭。结果撞上这件事。没多久就收到京城方向的烟火信号,是你放的吧。但是这些人如你一样怀疑我,也就怀疑我们所有人,所以没回应回信号。“一边说着,指了一下一直抱着刀堵在门口的副将。
    副将脸色悲怒地发话:“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樊先生是第一个发现凶杀的人,也可以说正是樊先生杀了他们再喊起来!就算是凶手厉害,能潜入军营杀害将军,可是咱们都知道你是有厉害本事的人物,凶手怎么可能从你眼皮底下溜走呢?”
    银山眼神一厉:“你来的时候凶手还在吗?”
    “或许是在。“樊池的目光扫过空间不大的军帐,“我进来时一片漆黑,虽不能视物,却感觉到好像还有个人在这里。但是萤蝶亮起时,除了出血都尚未停止的陆淮和进宝,没看到第三个人。”
    银山的怒火腾的炸起,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就这么让他跑了?你的本事呢?你那通天入地的本事呢?你不是神仙吗?怎么连伤害进宝的人都会放跑?”
    “我不知道…”
    银山一拳打在樊池的脸上。
    樊池如木头人一般没有躲闪,悲伤压不住地漫到几近窒息:“银山,我们怎么跟九蘅说?她知道了该怎么办?”他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第158章 这一方冻土是甜的
    虽然九蘅还下落不明,但是当樊池发现进宝遇害后就暂停了寻找,先留下陪进宝。他知道,不管现在九蘅是什么境况,甚至不管她现在是生是死,她都会愿意他陪着进宝。
    那么小那么可爱的进宝,这个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银山扯着他的衣领,第二拳打不下去,声音哽咽起来:“不止是九蘅。你知道不知道…陆将军的夫人和孩子找到了,正在京城…开开心心的…等着跟陆将军团圆呢。”
    说不下去,推开樊池,再硬的汉子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门口的副将用力把刀掷在地上,大哭起来。
    三个男人很快收住失控的悲痛。事情太过蹊跷,没有时间哀悼。银山沉默一下,对副将说:“虽然樊池时间赶的不巧,但是请相信,他绝不是凶手。进宝…是我们每个人的心肝,怎么可能…”
    副将摆了摆手:“我内心其实也知道不是樊公子。一是因为悲愤莽撞了,二是因为事情太离奇,就揪着樊公子不放了。仔细想想,那孩子是你们的人,樊公子怎么可能伤害他呢?你们把孩子托付给将军,将军没能照顾好他,还因为遭人刺杀连累了孩子,将军九泉之下也会心有愧疚,不能瞑目吧。”
    银山一愣:“为何说是刺杀将军,不是刺杀进宝?”
    副将道:“刺客的目标当然是将军,谁会跑来军营行刺一个婴儿?”
    银山愣愣的,没有说话。
    他们冷静下来,再度一起验看了尸身,仔细查看了现场,仍是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仿佛有人越过守关军的重重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陆淮的军帐中,一刀杀陆淮,一刀杀婴孩,他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而且除了两个人的血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查不到线索就只能把现场的样子记在脑中,先让二人入土为安。
    峰侧一块略平坦的地上,已有许许多多坟茔,那是牺牲的将士们的墓地。他们把陆淮和进宝也葬在了这里。一大一小两个土堆。除了副将和几个挖墓的士兵,狭风关的军人们仍坚守各自岗位,不曾因为要送将军一程而短暂离开,面朝关外,眼泪冻结在脸上。埋进宝的时候,樊池久久抱着他不愿往那个小小的坑里放。以前他不太抱过进宝,就怕小家伙尿在他身上,现在舍不得撒手的时候,怀中却只有冰冷,再没有暖热鲜活的感觉。
    终于狠心将小小的包裹放进去时,想了一想,摸出怀中仅有的几个糖块放在了进宝的身边。进宝一向不需要凡人的食物,只吸食地底养分。但他的嘴巴却一直可以品尝味道,别的不喜欢,甜是喜欢的,樊池有时候会把自己的甜食分到他的小嘴里让他抿一抿。每每尝到甜美的味道,小家伙就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开心得两眼发光,手舞脚蹬。
    然而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可爱的小模样了。
    于是他就把几块糖放在进宝身边。即使大雪覆盖了世界,即使土堆被风暴抹平。至少进宝所在的这一方冻土是甜的。
    他们不知在陆淮和进宝的墓前坐了多久,只看到星光渐渐漫进视野。银山用沙哑的嗓音艰难地发声:“我们该走了,去找九蘅。”
    樊池点了一下头,二人起身离开,每走远一步心就仿佛裂开一道缝隙,仿佛将进宝孤单单丢在了荒野。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二人离开狭风关便分头行动,去往不同方向继续搜寻九蘅下落,约好有消息就以烟火为信。
    这一次并没有找很久。在离狭风关三十里之外的一片树林中,樊池见到了第一只倒毙的青蚨。这只青蚨脑袋被斜斜劈裂,半个头连同尖长口器掉落在地,人身已经僵硬,黑色的血喷溅挂在草叶上。
    樊池急忙往前找,天还没亮,好在神族目力不同寻常,很快发现了更多青蚨。死去的青蚨。遍地都是。有的没了头,有的被拦腰砍断,有的被利器穿身而死。有多少只?数百?上千?全都死了,荒草萋萋的原野仿佛是个屠杀场,虫妖格外浓厚的血被冻结在地面,每走一步,血结成的薄冰被踏碎,腥气激得缓慢飘起,溢进鼻腔,熏人欲吐。
    樊池急匆匆地到处张望着,慌得呼吸乱频,冷汗冒出来。是谁杀了这许多青蚨?九蘅呢?她在哪里?
    还活着吗。
    突然有一点白色的影子在黑暗深处晃了一晃,被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一声低喝“站住”,疾风一般掠过去,无意剑锋抵在了那人的咽喉。
    无意剑散着幽幽蓝光,映出了那人略微惊讶的脸。一张清瘦又熟悉的脸。是皇帝奕远。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明黄龙袍不见了,只穿着白色中衣。被愤怒和悲痛压得几近爆炸的樊池恨不得一剑杀了他,此时虽暂杀不得,却用剑锋在皇帝苍白的颈间划破一道血痕,咬牙道:“她在哪里?”
    皇帝吃痛只微蹙了一下眉,没有惧意,也没有回答,而是不顾剑锋在喉,抬手抹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看着指尖沾着的血迹,露出些许惊奇的神气,仿佛是这辈子第一次流血,仿佛受伤是件好奇怪的事一般。
    樊池哪有耐心看他这些小动作,忍无可忍地举起剑想戳他腿一下逼供,眼角却捎到一团明黄。不远处是奕远原先穿的那件龙袍,看上去并非随意丢在地上,底下好像盖了一个人,一弯秀发露了出来。他怔了一下,顾不得管皇帝,拔腿跑了过去,跪倒在龙袍旁边,伸手想掀开,手却顿了一下,瞬间被莫名的恐惧携住,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被白布包住的进宝。
    她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奕远的声音:“她睡着了。”
    樊池猛地回头盯着奕远,满脸杀气。奕远讲话的语气太过平静,很是异常。
    第159章 朱蛾反嗜了皇帝
    奕远似乎被樊池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有些明白樊池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她受伤失血,精神不济所以昏睡,我已帮她包扎了伤处,不在要害处,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他掂了掂自己身上白色中衣的衣角,那里撕缺了一块。显然,是奕远撕破自己的中衣替九蘅包扎伤口了。
    樊池的眼神缓和了一些,但是疑心地盯了奕远一眼。这个奕远没有绑架者应有的慌乱,一副精神涣散的样子,令人费解。
    此时来不及追究,先急忙掀开龙袍,露出九蘅睡着的脸。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均匀。再看背部伤处,被白布条拦肩裹缠了起来,虽隐隐透出血迹,但血显然已经止住了。而她身上的那件龙袍盖得整齐严实,分明是奕远很细心地帮她盖上的。
    樊池将她身子拖起抱在怀中,将她尽可能地掩进怀中暖着,轻声唤她的名字。九蘅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微睁开眼看着他,目光混沌,过了一阵眼神才聚焦,好像刚刚才认出他,嘟哝了一句:“你来了。”
    “嗯。”他温声说,“你觉得怎么样?”
    “好累,困。”她的语音含混,极度疲惫的样子。眼睫一阖一阖睁不动。
    “困就睡吧,我在这里,没事了。”他的声音柔和,眼神暖如春水。
    “唔……”她放松地闭上眼睛,半个脸埋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这一次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
    樊池先发了一支信号烟火给银山,然后盘膝坐在地上,将她抱成舒服的睡姿,将龙袍的边沿立起挡住风。再抬眼看向奕远时,脸上暖意瞬间滤去,如覆薄冰。
    奕远背对着樊池站着,衣着单薄,却没有在寒夜中瑟缩,时而抬起手让寒风穿过指隙,仿佛是在感受风有多冷。举止有些奇怪。
    樊池出声道:“皇帝,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再决定杀不杀你。”
    奕远回头看着樊池,说:“我不是皇帝。”
    樊池一怔:“你不是?”
    明明长着皇帝奕远的脸却否认身份,若换了旁人必先要怀疑惊诧一番。樊池却不是一般人。他既然这么说,就必有原因。遂凝起神识去辨别。果然,不是奕远了。
    确切的说,眼前这个人,只有一部分是奕远。
    骨架。
    只有奕远的骨架了。
    樊池眯起了眼:“朱蛾?”语气中仍满是怀疑。
    差点把朱蛾忘了。朱蛾之前已因为奕远的抛弃而投诚到他们这边。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上一次看到它,是在它吸了奕远一滴血,吐在焰藤之上救出银山。
    那之后呢?那之后有一阵朱蛾是落在樊池衣上,跟着他们到了城门外,在与鱼祖大战时就不知飞哪里去了。现在它居然食了奕远的血肉,化成了奕远的模样?
    虽然奕远舍弃了它,但总归是它的前主子,它竟怀恨至斯,定要亲手置主人于死地?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