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荒无人烟之境,草木自由生长,什么千奇百怪的样子都有,路极难走。
    招秀追寻着远处的那片衣袂,每当她觉得是自己幻觉的时候,它又若隐若现,但等她被山石树木阻住去路,必须得绕道再来时,它又失去了踪迹。
    完全的飘忽不定,没有规律。
    越追越奇怪。
    这是在故意引她去某个地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带路的技术就着实太过于蹩脚。
    一度因为失去目标而恼火的招秀,已经迷失了前路,完完全全不知道身处于何地,有时身边会掠过一些野狐野鸡之类的禽兽,但并未见得猛兽的痕迹,并不是很紧张。
    她在附近游走,发现潺潺的水声就在不远处的时候,本能地循着声音而去。
    她先看到一汪深潭。
    近乎于黑色的水流显出它究竟有多深。
    因为地势的缘故,潭水斜倾,边上有细流向下,形成淙淙流泻的泉水。
    她皱着眉环顾四周,然后看到那个站在潭水边的身影!!
    就是这个衣袍,这个斗篷,连戴的手套都一模一样!
    招秀完全不疑有它!
    她满脑子都在嗡嗡作响,几乎是夺步上前,线刃从指环中弹射而出,直直射向来人脖颈。
    “你——还敢——出现在——这里!!”
    来人猝不及防,就跟专注做什么事被打断时的茫然一样,仓促躲闪间手中什么东西掉落下去,在斜倾的泥石间滚了两下,竟然落下了潭水。
    来人的手臂徒劳伸展,似乎想抓住那东西,但隔得太远只能眼睁睁看它滚下去,他猛地奔上前,将手探入水中,想抓住,锋利的线刃擦过衣襟,在衣袍上切开一条豁口,几乎要切中皮肉。
    他不得不反手应敌。
    招秀看不清楚他帽子下面的脸,只能隐约瞥到那抿紧的嘴唇。
    观察对方所有的反应,只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制服他!
    她武力不强只是针对于简锐意这样的人而言,她敢追一个能化人骨骼的凶残暴戾分子,除了之前交手过的经验,就是坚信自己那一刀肯定是捅下去的——对方必然重伤,就算用一种不知名的手段压下伤势,可不可能毫无影响!
    但是形势完全出乎她意料。
    几次交戈,对方闪避为主是次要,但举手抬足的动作非常陌生,她敏锐地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时,对方趁着她的走神,一掌拍在她肩口,不在乎缠在手上的线刃,如鬼魅般闪身,自侧方用这条胳膊架住了她的脖颈。
    身高差正好他用胳膊死死禁锢住她喉咙,不让她动弹。
    “你,认错,人了!”嘶哑得粗粝得仿佛鬼哭般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招秀戴着面具的脸侧过,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她惊魂不定。
    对方看她并没有再挣扎动手的意思,放开手臂,扯下线刃,就转身走向东西掉落的地点,甚至蹲下来探手观察潭水的深浅。
    “你到底是谁?”招秀收回线刃,不解道。
    这个人似乎并无敌意。
    他绝非之前遇到的那假巡狩!
    总不可能是真的吧??
    闻铃阁在南,当地风俗特异,里面的人也不喜离开南域,招秀只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她也蹲下来,继续追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概是觉得她烦人,对方猛地扯下兜帽,冷冷斜了她一眼。
    银色的头发垂落下来,黑中沉淀着深蓝的瞳色带着诡秘的意蕴,肤色极白,奇特于常人的长相让招秀一震。
    “走,开!”他说道。
    即使是利刃搓刮铁皮、老朽木块摩擦作响般的声音,也能传递出烦躁与不悦的意味。
    这把嗓音与那静美得如同月光一样的容貌反差过分强烈。
    招秀才注意到,他的喉咙上仿佛烫伤般的疤痕。
    丑陋的疤痕遍布喉结,一直蔓延到鄂骨皮肤之上——大概正是因此,损伤了他的声带,让他的嗓音如此难听。
    “你是闻铃阁的人?”招秀无视对方的不高兴,继续道,“到我东域,有责任向我扶风楼秉明来意!”
    树枝茂密,遮蔽了日光,潭上光线并不强,但是阴暗潮湿之境,那张鬼面的效力反倒更强了一些。
    对方拧起眉,越是恼火,目光越是森寒不带温度。
    本不想说话,却被硬逼着开口,声音压得更低,更可怖了。
    “我,来追,盗我,蛊铃,和,信牌,的家伙!”
    眼神中明明白白就是“够了吗”这样的愤恨。
    成了,破案了。
    那是假巡狩,这是真巡狩,后者是追着前者来的,那将人化骨的蛊虫或许还是这家伙养的。
    不过连身份牌都给盗走了吗,怪不得再不情愿,也必须出南域追查贼人下落。
    招秀木然蹲在他边上看着潭水。
    “抱歉,我刚才太莽撞了,”她说,“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巡狩并不理她。
    他抬头看了看遮挡太阳的树枝,忽而起身,腾空飞起,穿越茂密的枝叶,到了树冠之上。
    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招秀只看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围绕在谭边的这圈树木正在枯萎,阳光轰然铺下,刺目的光线将整个水潭都映照出了灿烂的光色。
    飞落下来的人影,荧白得也像是日光凝聚。
    仿佛一只在光下闪烁着银彩鳞粉的蝴蝶,那头银发简直璀璨绚烂到了极点。
    他低下头继续观察潭水的深度,试图看清楚东西落在什么地方。
    片刻后徒劳地伸手划水,更懊恼了。
    不敢下水。
    旱鸭子,不会水。
    招秀把面具摘了,束发的簪子与珠冠一齐丢在一边,丁零当啷的声音并没引起对方注意,他连头都未抬。
    她深呼吸,脱掉外袍,解开腰带,把束胸带稍微放松一些,免得下水后勒人,又脱掉鞋袜,把自己的袖口与裤腿紧了一下。
    她走到潭水边,之前东西滑落下去的位置,一动不动盯着潭水、似乎在等着东西自己蹦上来的巡狩,终于把视线挪向她。
    然后愣了愣。
    “我给你把东西捞出来,”招秀凉凉道,“你把你查到的情报予我分享。”
    “我跟那贼子有仇,非杀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