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画中云霜得了灵犀的保证,心情终于好了些。但她那里知道画里灵犀不过是一丝神魂,事实上真正的灵犀根本不在画中,这意味灵犀不必允诺云霜交换自由。灵犀允诺,只因为她愿意。
碧县后衙四青聚在偏厅做女红,谈笑间坐在门对面的青絮自窗櫺瞥见大少奶奶路过,放下绣框跟了上去,唤道:「大少奶奶,您夜里咳,大少爷让我们燉了雪梨给您喝。」
灵犀未曾停下脚步,只说:「我不喝,留待你们少爷喝。」
灵犀走进她与李沅谨的房里,将百宝阁旁的画收下,另掛了一幅。青絮跟了进去,先是福身:「大少奶奶。」随后接手大少奶奶撤下来的画,准备待会儿放到大少爷书房去。
灵犀问:「何事?」
青絮答:「回大少奶奶的话,您在房里稍坐,灶上正温着粥。」
灵犀本来打算吃一颗灵果当早餐,后来又觉得长时间待在人间,还是不要异于常人,遂说:「简单上几样就好。我问你一事,你们少爷什么时候出门?」
青絮答:「未时不到,已经出门。」
答完青絮退了出去。不久带着漆盒来到房里,掀开盖子,上了一碟炒青菜、一碟醋渍萝卜、一碟切片猪肉,跟一只粉彩的盖碗。
灵犀拿起粉彩的盖碗再度掀盖,里头是香浓的白粥。入口后米香瀰漫,彷若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催促她多吃些,吃饱点。
白粥跟菜的份量不多,不一会儿她便吃得差不多了!青絮拧来湿帕子让她擦手。她一面擦手,一面笑着说:「你煮得不错。」
青絮绽放笑顏,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福了身答:「大少爷说您近来的食慾不振,让我煮得清淡些、量也别太多。能合您胃口实在太好!」
青絮本来还想说:昨夜您咳了,大少爷便让值夜的青璇燉几盅冰糖雪梨,现下还搁在厨房呢!可是见大少奶奶神色不豫,那些话便嚥了回去。
李姑妈拨她们伺候大少爷、大少奶奶之前,耳提面命的说:「你们大少奶奶所用之物没有一件是凡品,身上的衣裙比起京城贵女的绣罗衣裳还要精緻。这样的人,你们小心伺候,别学萱草爬床,让大少爷撵出来!」
青絮准备跟大少爷、大少奶奶一起赴任前,李府正在补办大少奶奶的聘礼。聘礼之丰,连青灯古佛的继夫人都坐不住,奔回家与李老爷吵架!
那时继夫人一天到晚要上吊,李姑妈也被继夫人闹得不可开交,直到老爷说要将二少爷召回来,书院不用去,改去舖子学管账,继夫人才终于不敢闹。
那段时间的鸡飞狗跳,大少爷总是避出去访友,大少奶奶不是跟大少爷一起出门就是无动于衷住在李府。连继夫人丢东西丢到大少爷门口都不见大少奶奶走出来。
那时不知是谁说大少奶奶出身武林世家,不出手则矣,一出手继夫人就死定了!
那些话至今仍深深烙印青絮脑海,以至于大少奶奶一摆脸色,她便不敢吭声。
大少奶奶如往常的说:「收过屋子便出去,别进屋子。」
青絮规规矩矩的应:「好。」
正当青絮收完屋子,碧县后衙里却四处不见大少奶奶踪影。她走回偏厅做女红,听青黛姐说:「洛歌前几日说萱草被卖到这处的妓院来了!」
青絮惊讶的问:「那时大少爷当着大少奶奶的面说要发卖,可是大少奶奶不是说:『不必了』吗?」
灯笼边的青璇刚收起剪子,正要锁边锦囊,听见青絮的话,噗哧了声,笑完便说:「萱草那时候没被发卖,成了粗使丫鬟,可是粗使丫鬟的工作太辛苦,没多久就勾搭上二少爷。你看二少爷才几岁,顶多十三、四岁吧?那时继夫人回府闹大少奶奶的聘金,让她知道萱草的事,恐怕是叫了人牙子领走,不知怎么卖的,千里迢迢卖到碧县来。」
另一旁的青梅帮姊妹们倒了茶水,一面接过话头:「洛歌去了什么地方,怎么又与妓馆勾连?」
这事还是青璇答:「听说是碧县的主簿宴请咱们大少爷,叫了青楼红牌在十里馆弹琴助兴,不知哪里跑来的下等娼子,拉着大少爷的衣襬哭喊:『大少爷,我是萱草,求您救救我!』洛歌一看,还真是萱草!」
几人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怜悯,连忙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青璇眨眨眼,也不卖关子:「大少爷当然帮萱草赎了身,交还卖身契。不然任萱草在烟花地里信口雌黄吗?比如:我上个恩客还是县太爷呢!」
青絮年纪最小,个性也最直接,才刚剪完布就说:「是县太爷的弟弟吧?希望不要闹什么笑话传回衙里。」
青璇接过青絮剪好的布正在锁边,眼也不抬:「可不是吗?还有得闹呢!」
青梅见大伙儿兴致正浓,便独自起身燃香,燃好香将大少爷的衣服掛上。她一面整理汗巾子,一面遍寻不着大少奶奶的衣服,于是问她们:「大少奶奶的衣服谁洗了?」
圆桌三人同时摇头,她有个疑问很想问出口:「我们当中有没有谁曾经洗过大少奶奶的衣服?」
另三人再度摇头,这时青梅又问了:「那么大少奶奶的衣服从来不洗吗?可她每天穿的是不同的衣服啊!」
她们还在疑惑大少奶奶的脏衣服哪里去之时,灵犀出了碧县县衙,走在碧县唯一的市集上。这处刚路过一队骆驼商队,踩得烟尘瀰漫,最后停在转角的客栈旁。
车队的人三三两两走进客栈,刚坐定一名瘦汉子对身旁络腮鬍的壮实男子说:「老胡,你这回赚了不少钱吧?看你沿路没怎么停歇,一路却精神奕奕。」
那名叫老胡的男子说:「我在南边有奇遇,在一个叫作大圻山的地方遇上道士卖仙药,还说没有用不用钱。我跟道士要了一颗吃,吃完果然体力充沛。」说完拿出一颗给友人瞧瞧,朋友想抢,老胡大口吞下,吃完还咂嘴,好像刚才吃着什么珍羞异饌似的,朋友见状「嘖」了一声。
同样在客栈打酒的灵犀留了一个心眼,画了符人贴在老胡身上,老胡跟友人说小解去了,其实绕到后方马厩,灵犀正在这处等他。她招了招手,那人乖乖拿出仙药献上,灵犀嗅闻之际,那人说道:「无为道长有个小徒弟偷做了仙丹卖,说这是他师父不外传的丹方。」
虽然不指望得到答案,灵犀接着问:「无为道长的道观在哪里?」
那人答:「无为道长是如今的国师,不久前皇上下令将道观移至都城。」
灵犀刚才闻药,里头彷彿揉合人的魂魄,总有股说不出的恶臭。这样的丹方当作提神药用,太过浪费,再纯正一点的丹方应能控制人。他们要控制谁?为什么偏偏又与大圻山扯上关联?
她想起李沅谨曾说大圻山的水深,不让她碰,她如今才晓得李沅谨的话可能不假。
正当她闻药,有人打了她的后颈,将她手上捏着的药塞入她嘴里,她头昏眼花的倒在地上,却见眼前一双俗艷绣花鞋,那绣花鞋主人对身旁的人说:「她就是李沅谨心爱的女子,当初也是她害得我沦落风尘!你们要趁早处置她,等李沅谨回来就不好办了!」
她听声音想起了当时爬李沅谨床的婢女,似乎叫作萱草?
那时的她一脸无所谓,似笑非笑看着李沅谨大发雷霆,当时李沅谨说要发卖,当真发卖了吗?
***
无为道长对萱草说:「我给你一条捆仙索,记得反剪住她的双手,脚也要捆紧,暂时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待我了结李沅谨的事再来找你。」
萱草二话不说反剪灵犀的双手正捆着捆仙索,她见无为道长满意的笑容便捆得更卖力了!
说起来她让李家继夫人发卖全是大少爷害的--若那时大少爷趁着大少奶奶不注意收了她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李家继夫人当初买她时便耳提面命告诉她:「你是我为了大少爷准备,只要你够聪明,当了姨娘便吃穿不愁。」她那时见李家继夫人穿得光鲜亮丽,欣羡的种子深埋心底。总有一天,她也要像李夫人一样衣裙鲜亮、僕从如云!
从前大少爷读书,几次爬床都让大少爷赶出去,让她藉口打扫书房都难。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大少爷成亲,大院缺了人手伺候。
李姑妈不知她的底细,又将她派往大院帮忙!这回她学聪明了,不打草惊蛇,等到大少奶奶睏倦歇了,才在书房爬床,明明一开始还颇为顺利??她自身后搂着大少爷,用她丰满肥美的胸脯摩挲他的背,大少爷一面享受,一面陶醉的呢喃:「溪儿,你到前面让我抱抱你!」
她还没进府之前叫作「林溪」,进府之后才改作萱草。她不知道大少爷如何知道她从前的名字,脸红心跳的脱了中衣、解了肚兜,走到前方准备让大少爷看清楚她迷人的身段,谁知这时大少奶奶一脸铁青的走进书房,大少爷吓得跳了起来,接着毫不怜惜的推开她。
她泫然欲泣跌坐在地:「大少爷,您刚刚还深情款款叫人家溪儿。」
大少奶奶穿着她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名贵衣裳,裙襬彷若晚霞映照云彩那般美丽,大少奶奶淡漠的脸扬起一抹讥讽笑。大少爷害怕大少奶奶怪罪,竟让张口就要将她发卖,全然不顾他们方才的浓情蜜意。
她正要张嘴抗议,嘴巴却被洛歌塞了破布,衣衫不整的让人拖出去。后来不知是不是大少爷反悔,总之没将她卖掉。
过了一阵子她想通了,就算二少爷不如大少爷有出息,总归是府里的爷,跟了他一样吃香喝辣。所以她找了机会爬了二少爷的床。她没等来当姨娘,等来一碗打胎药跟发卖的牙人,一路转手,竟将她卖到碧县来!
她恨大少爷有色心没色胆,恨大少奶奶的不容人,恨二少爷的没用,恨李府继夫人的毒辣,如今她已经被践踏到了泥淖,她又何必放过这些人?
无为道长走了,她将得手的钱塞进腰带里。随后她看着大少奶奶的衣裳喃喃自语:「我待会儿找个相好的老鴇将你卖掉,让你嚐一嚐一双玉臂千人枕的滋味!至于这身衣服,最低等的妓女哪里用得上,不如便宜了我,当作对我的赔礼。」
她试着不惊动大少奶奶脱衣服,却发现那条捆仙索太过碍事,无论如何都脱不下来,不得已,她只好冒着大少奶奶挣脱的风险解了捆仙索。这才终于褪下那不似凡物的名贵衣裙!
正当她准备将捆仙索绑回去,大少奶奶忽然醒来:「你们到底餵我吃了什么,交待清楚!」
她吓得拔腿就跑,却见大少奶奶匍匐在地,手臂不断鼓起游走的大小的肿包,彷若什么虫在她的肌肤下移动似的。紧接着大少奶奶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叫喊,她忽生恶胆,走向前去将大少奶奶捆好。
反正大少奶奶容顏姣好,只要那怪虫没有游走脸面,理应卖得掉才对。
她将大少奶奶装进麻布袋里上了推车,正要将大少奶奶推去卖,忽然来了名绝色女子拦住她的路。
这女子青发青眸,容貌绝美,一声不吭便掐住她的颈子:「你这该死的小贱人,你不知道我为了杀小凤凰花了一千年佈局,你如今害死小凤凰的心上人,岂不害得我功亏一簣?幸好我发现的即时。」
她痛苦得想挣扎,却抵不过女子蛮横的手劲,喀嚓声自她的颈子传来,一阵剧痛之后没了意识。
这位不请自来的人杀了萱草,如同小猫小狗一般扔在一旁。
她结了法印,不久召出潜伏在灵犀体内已久的彩蛛,这些彩蛛相当厉害,纷纷咬着巨虫出了灵犀身体,彩蛛比起巨虫还要毒了好多倍,不久这些巨虫堆叠成一座小土堆。
彩蛛纷纷返回灵犀的体内,女子见巨虫还在蠕动,遂拿出一种消融尸体的药倒在上面,这堆毒虫成了一滩黑水。
尔后又往萱草身上倒,不久萱草成了女子脚下泥泞的一滩黑水,那青发青眸的女子略弯腰拾走了灵犀的衣裙,便不再管灵犀死活。
待灵犀醒来,身上没了巨虫作祟,无论是捆仙索还是布袋都难不倒她,不一会儿便挣脱了。
她看着自己身穿中衣,想起了萱草鬼迷心窍拔她的衣裙一事。
她叹了口气,也懒得追究,反倒是萱草哪里去了?萱草将她绑在推车上,又装进麻布袋里,恐怕不是为了捉弄她那么简单吧?也许正准备将她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