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钗(二)

      占摇光浑身一僵,颇有些不自在地在房里踱了两步,最后把身体往窗台上一靠,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将话说出了口。
    “我记得……你自小是跟着占青阿姊她们那一脉学的炼药制毒?”
    占隐元点点头。
    他们湘西巫蛊一族上百年来俱是如此依照天资划分学畴。
    如十一娘占玉衡和占摇光这样御蛊天赋出众的,自小便习的是养蛊放蛊;这一天赋稍弱些的,便学的是药毒之术;再次一些,还有跑商、桑种之类的活计。
    占摇光踌躇半晌,顶着占隐元好奇的眼神,硬着头皮道:“那你身上有没有带避孕的药物?”
    “有啊,你也知道,占青阿姊她们在那事儿上惯来是没个节制的,便是这次领了族长阿婆的令来寻你,这一路上也没少做事……”
    占隐元话到一半,惊愕又警惕地看着占摇光:“你问这些做甚?”
    占摇光破罐子破摔,朝他伸出手:“你带了就好,把你身上现有的都先给了我吧。”
    占隐元被他的要求唬得一愣,心中陡起一个念头,于是顺着他伸过来的手把上他的腕脉,一双本就圆溜的大眼立时又瞠大几分。
    “十三兄……”占隐元唇瓣翕动,忽然扑进占摇光怀里,嚎啕大哭,“十三兄,你好可怜啊……呜呜,是我们来晚了,竟叫你受了如此屈辱……”
    占隐元一时情难自禁,哭得悲天呛地。
    他的十三兄,阖族最美貌的十三郎,最洁身自好的十三郎,只是来了一趟中原,竟连元阳都破了!
    占摇光长眉紧锁,将他从身前拉了起来:“你哭什么?你不愿给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看吧,看吧!
    十三兄不愿与那夺了他元阳的女子孕育儿女,他果然是被逼迫的!
    占隐元哽咽着抬起脸,呜顿着哭腔,一脸沉痛道:“十三兄,那女子是怎么逼迫你的?你别难过,等日后,族里的兄姊们定会为你出气的。”
    占隐元想,纵使他十三兄武艺卓绝,又兼有蛊术傍身,但他毕竟初入中原,也难免阴沟里翻船。
    占摇光咂摸出来占隐元的言下之意了。
    合着他以为他是被逼的。
    少年环着臂,斜倚在窗前,背后有零碎的月光和婆娑摇曳的木叶。
    “谁告诉你我是被逼的?我喜欢她、爱慕她,跟她好,我是自愿的。”
    占摇光微扬了扬下颌,眉梢眼角都是藏匿不住的生动愉悦。
    占隐元彻底懵了,小声地问:“十三兄……喜欢她?”
    他脸颊滚热,仍是坚定地颔首。
    占隐元:“……!”
    中原女子好生厉害,竟能引得他这个一贯不通情爱的十三兄动心,且还是这样一副非卿不要的决绝架势。
    占隐元泪眼朦胧,哆嗦着手从床头放的竹织小篓掏出一小玉瓶:“这就是避孕的丸药,十三兄你做事之前先吃一粒,药效约莫可管半月余,待半月过去你再吃下一粒就好了。”
    占摇光伸手去接,却见占隐元死攥着瓶身不撒手。
    他皱着眉,又见占隐元瘪着嘴,泪水啪嗒啪嗒掉:“十三兄切要保重自身,莫被外面的坏女子哄骗了。”
    占摇光强调:“她很好,而且……她也喜欢我!”
    占隐元:“……”
    这是彻底上了头了,百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郎君吐出一口浊气:“罢了罢了,总归你生得好看,等将来你吃了亏再回族里,总会有阿姊还愿意要你的。”
    占摇光紧蹙着眉:“别说这种话,族里的阿姊阿妹人人都值得更好的,至于我跟她,若她不要我,那我……我也还是喜欢她,我以后远远守着她就好了。”
    说罢,他懒得再和占隐元辩解,夺过玉瓶,就着白水吃了一粒药,转身就要走,却在路过镜台时见到上头放了一个雕兰刻菊的紫檀方匣子。
    “这是什么?”
    占隐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是族里跑商的阿兄从南洋带回来的真珠,说是近年里开出来最好的一颗,我央了他好久,这才求了来。”
    占摇光启开匣子,只见一颗浑莹圆润宝珠静静凝在里头。
    月色如水华一样一粼一粼地拂过珠面,便顺沿着耀出了一线圆弧辉光,恰如槐序天里清碧荷钱上的筋络间融滚的玉露,风摇不倒,日曛不散。
    真珠不少见,但是这样圆硕、饱满、平滑的真珠却不多见。
    他上一次见到……
    不,没有上一次,这就是他生平所见的,最美的一粒宝珠。
    占摇光忽来了兴致:“小十五,这东西,你把玩过几回?”
    “我才讨来不久,一直放在匣子里,舍不得拿出来玩呢……”占隐元诚实道。
    “那你将这粒珠子给我吧,我拿我从前得的所有的宝贝跟你换。”
    “什么?”占隐元一时没意会。
    “我说我从前那些宝贝都不要了,全用来跟你换这颗珠子。”
    占隐元一喜,忙不迭地同意了。
    占摇光从前最喜欢收藏些稀奇名贵的玩意儿,譬如金精、水精、火珠、瑟瑟一类,林林总总装了也有小半匣子。
    这些东西虽每样拆开来并不算顶尖名贵,但合在一处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未必不能抵这一颗珠子,兴许他还能小赚些。
    故而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做成这笔生意,占隐元将占摇光送走了,待他阖了窗,正准备吹灯入眠时,忽有些惆怅涌上心头——
    那颗珠子,定然是十三兄求去献给那小女郎的。
    十三兄是真疯了,不光被个小女郎占去清白身子,且他看上去还乐在其中,甚至还变着法儿地想哄她开心。
    想到这处,他鬼使神差地掏出占摇光写的布团,稍微展开些许,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甚喜”、“甚喜”、“甚喜”……
    占隐元:“……”
    真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