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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栎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肥肉”,顿时明白过来“狡猾”为什么喜欢披这一身——它防弹。
    然而眼前的情景让陈栎愣了一下。
    “狡猾”跪在琥珀面前,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俘虏跪在女王脚下瑟瑟发抖。
    纤瘦如少年的金属躯体跪在昏黑的树林中,像个虚脱的病人一样摇摆着,叶片上散碎地盛着它的光点,也在不停摇晃。
    琥珀停止屠杀,安静地,甚至可以说静默地垂首看着“狡猾”。
    她还保持着人类仿生外貌,双眼却闪着红光,头部在强红光下状似半透明,看上去可怖又脆弱。
    “老烟,右耳后。”陈栎轻声说。
    烟枪迅速出手,自由端顶部的尖角刺破坚硬的仿生皮肤,捉住了海葵嘴状的端口。
    “接通。”耳机里伤寒说。
    在自由端的刺激下,琥珀发生电子暴动,她的外音筒里传出警报一样尖利的哨声,双臂瞬间化作两根长矛——长矛的尖端直直穿透了“狡猾”的胸板。
    “狡猾”头部灯闪了几下……熄灭了。
    它不再颤抖,眨眼间化作一座静止的金属雕像。
    琥珀的长矛停在它胸板里迟迟没有拔出,她保持着攻击的姿势一动不动,自由端在她耳后的端口闪着不易察觉的蓝光。
    短暂的杀戮总是搭配长久的默哀。
    “结束。”伤寒冷静地宣布。
    琥珀痉挛般剧烈地抖动了几下,长矛倏忽从“狡猾”的胸口滑出,带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她弓着腰,呈现出一种人类疲惫到极点的状态。
    垂落在地的长矛以缓慢到迟钝的速度收起,变回沾满了电池液的人类双手。
    粘腻的电池液附着她的指尖,一滴都滴不下去。
    尖利的警报声再度从她的外音筒发出,红色的凶光自头部射出,刺向夜空——
    陈栎和烟枪对看一眼,一起扑了上去。
    “比划两下得了,别真上。”伤寒说。
    烟枪闪过琥珀暴怒的一击,抽空回应伤寒,“这显得多自然啊。”
    “你们真是,有病。”耳机里,伤寒语气无奈。
    “会给你完整放生的。”陈栎说。
    伤寒直接挂了频道。
    琥珀会接受自由端的临时指令“逃亡”——她处于一个刚刚觉醒高度混乱的状态里,这时候只需要一个很小的程序就能指挥她。
    但之后的工作还有很多,伤寒下线加班去了,毕竟他很快就能享受到拆毁丛元帅信息防护网的快乐。
    ……
    “你说,打架是不是像按摩,越疼越爽。”烟枪喘着粗气说。
    陈栎爬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衣服从里到外都被琥珀割烂了,胸肌腹肌露了个明明白白。
    他交叠裹好变成碎布的衣服,用腰带束住,然后把烟枪从地上拉起来,“我不爽,怎么还赔上一套衣服。”
    “我看得很爽。”烟枪坏笑着说。
    陈栎没理他,指了指地上“狡猾”的残骸。
    机器人失去机能后,从最开始的跪姿变成了半蜷半跪的姿势,犹如睡在羊水中的胎儿。
    烟枪叹了口气,“都怪可怜的,老大的馊主意。”
    “我们不利用人,但如果连机器都不让利用,还怎么办事。”陈栎淡淡地说。
    两人抬起“狡猾”的残骸,烟枪还扛着它的肥宅皮套,一同运进车里。
    “总督”作为一辆被烟枪各种宠溺的少爷车可能从未吃过这份搬运的苦,底盘发出“吱呀”一声。
    “你说,把它送哪儿啊?”烟枪问。
    “找个地方烧了吧。”陈栎说。
    烟枪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们驱车来到第八区的城中孤岛。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月夜安魂曲依旧在孤岛的上空播放。
    空灵的歌声如同圣泉的水,夜夜安抚不甘的死灵。
    “月的中心,是纯白无垢的城市。”
    “有家的孩子和没有家的孩子,共同生活在那里。”
    “月的中心,是纯白无垢的城市。”
    “安静的灵魂和热情的灵魂,共同飘荡在那里。”
    这是陈栎第一次听完这首歌,心绪起伏,再联系到现实的种种,有些茫然,也有些难过。
    他们把“狡猾”的残骸搬到断桥上,点燃了一把火。
    火焰舔舐着金属,没有什么味道。
    不像燃烧蛋白质恶臭,不像燃烧植物纤维焦糊,没有什么味道,只有烟在上升。
    以前人们觉得青烟能送人西去成仙,实际上不过是送走人类在世间的躯体罢了。
    “我回头是不是得去市民署交个罚款。”见陈栎面无表情地盯着火堆,烟枪打趣地说。
    “我们在跨国犯罪,关市民署屁事。”陈栎说。
    火已经把“狡猾”的内部组件完全烧毁,但外壳的形状仍然清晰,胸甲上那两个洞也清晰可见。
    “老烟,你是不是去过机器人之墓。”陈栎突然说。
    烟枪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它会想去那里吗?”陈栎指了指火中的残躯。
    “或许。但我觉得它更想和温小姐葬在一起。”
    “那它没机会了。”陈栎说,他的声音敌不过风声,显得有些单薄。
    没有燃烧物,火渐渐熄灭了,烟枪垫着皮衣的袖子把“狡猾”的胸甲提起来,抖了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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