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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读书郎就出来了,这次他放下了竹简,可能看到陈舒是个年轻女子,有些窘迫的把手往后背——虽然他身上有不少补丁,但就袖子上的那块最大。
    陈舒看他躲躲藏藏,全不在乎地说:“郎君不用躲,有志不在年高,何况你还如此年轻。”
    “更何况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已有了世上最好的点缀,何必在乎外物?”
    商人和读书郎都愣了,陈舒立刻说:“这两句都不是我想的,拾人牙慧而已。”
    读书郎连忙拱手:“不知姑娘是……”
    陈舒摆摆手:“我就是个店伙计,给人干活的,走吧,咱们先去看屋子。”
    读书郎呆愣愣地点头,他立刻带着两人去他家的祖宅。
    商人原本不太喜欢跟士人打交道,但看读书郎为人不像低看商人的样子,才说:“郎君如今家里可有什么进项?”
    读书郎有些羞愧地说:“我白读诗书,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能靠刻书挣些钱,也好补贴家用。”
    陈舒奇怪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开班授学呢?贫家子弟没有钱拜世家老师,但你开班授课,只教读书写字,也总能挣点钱,比刻书挣得多。”
    这下读书郎和商人又惊了。
    只是这回,两人都没赞成她的想法。
    商人只是惊,读书郎就是愤了,他立刻说:“姑娘休出此言!庶民怎能读书习字?圣人之书,他们不配看!”
    陈舒也惊了,她看着这个读书郎:“你不是庶民?”
    读书郎一脸被羞辱的表情,气得话都说不明白:“我、我、我乃杨氏子弟!乃世家出身!”
    陈舒“啧”了一声:“那也是你祖宗的时候了,现在你就是庶民啊。”
    “我还有一句话,也是别人说的,很配你。”
    “辉煌时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
    读书郎这下气得脸都红了,他的修养让他没有拿手指着陈舒,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姑娘请回,这宅子我们不卖了!杨氏如今是落魄了,但绝不是庶民,受不得姑娘如此羞辱!”
    商人连忙打圆场:“郎君这是何必?这位姑娘也只是无心之言……”
    陈舒却说:“不用劝他,人越是执着什么,越看不透什么,你以为读书习字就高贵?不是的,是读书习字被世家垄断了,所以才显得高贵。”
    “世家与商人有什么区别?”陈舒看向商人,“你们囤积货物,想靠垄断获得更大利益。”
    “世家不也如此?世家垄断了知识,文字,因此官员只能从世家出来。”
    “于是习字的士人就会更加推崇世家。”
    “都是行商贾之事,只是商人们坦荡,敢直说商人奔波只为利。”
    “世家却躲躲藏藏,明明干得是商人的事,却还要给自己披上圣人的外皮。”
    陈舒认真道:“若有一日,人人都能读书习字,街上不再有白丁,那才是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读书郎脸色苍白,但他根本没有听进陈舒的话,又说:“姑娘请回!”
    陈舒挑了挑眉,语气甚至带了些嘲讽:“你确定?你真能做主?你去问问你娘。”
    读书郎忍无可忍,怒目相视:“我乃男儿!难道做不得这个主?!”
    陈舒笑道:“你还真做不了这个主,我告诉你,你娘不可能让你赶我走,没有我,就没人租你们的宅子,你就没钱拜师,永远当不了官,永远住在这儿。”
    “你会读书写字又怎么样?”
    陈舒:“难道有人看你会读书写字就给你送钱吗?”
    “是卖还是不卖,都由不得你。”陈舒双手环胸,“去吧,回去问问你娘。”
    读书郎脸色变了几遭,终于,他的肩膀塌了,精神气没了,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带着陈舒和商人往祖宅的方向走去。
    商人倒是一脸红光——这姑娘竟然把他们这些商人跟世家作比!
    但他又觉得,这姑娘说的没错,都是囤积货物,怎么商人挨骂,世家被夸呢?
    一路上读书郎都没有再说话,他垂头丧气,似乎是被谁打了一顿,羞愤无比,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到读书郎的祖宅。
    他们家曾经确实是阔过的,这是栋大宅子,还有廊桥和池塘,不过池塘已经干了,现在里头满是淤泥。
    房子长久没有住人,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灰。
    不过屋子里都扑了木板,没有一块木板是损坏的,可见这家人曾经格外爱护自己的家。
    读书郎让他们自己进去看,他就不陪着了,他怕睹物思情。
    商人陪陈舒在里头逛的时候忍不住问:“姑娘厌恶世家?”
    陈舒摇头,不知道商人从哪儿得出这个答案的:“不讨厌啊,世家对这里是有益的,他们一代代传承,可以将本家族内聪明人的思想传承下去,这不是百姓家出来的读书人能得到的。”
    “如果没有他们,很多东西就会随着时间消失。”
    “他们倾其所有的培养子弟,让家族子弟为国家做贡献,我为什么要讨厌他们?”
    商人傻了:“可你说世家垄断……”
    陈舒:“我也没说错啊,事情分两面,你要两面都看,不能只看一面。”
    “但即便他们有好的一面。”陈舒没有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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