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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历者自当晓得,自洪荒肇始,且不提征战六合中东华帝君的赫赫战功,便是最近几次波及四海八荒的大劫,倚赖太晨宫得以化解的并不在少数,纵使天君“偏心”也偏得理所应当。
    然岁月悠长,后来之人隔了时光看去,总觉纸上文字疏浅,斑驳血泪不复沉痛,于是连历史本身也轻忽起来。热血沸腾的青年,一腔孤勇,以为故纸堆里只埋腐朽堕落,却不曾细想,如无牺牲何来安稳,如无过去何来今朝?
    那言官自以为“慷慨陈词”,对紫金座上岿然不动的身影视若无睹,仿佛也对凌霄宝殿内骤然下降的温度毫无所觉,反倒是周遭一干文臣武将纷纷投来不可思议的目光,又有人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许,以免遭池鱼之殃。
    少君白棣面沉似水,若到此时还听不出此人话中所指之意,他便是虚长了三十万岁。平素他并不爱与人计较这些功过得失,想来父君更是。可自前日听到小仙议论,他觉着有些事你不计较只会让无知之人蹬鼻子上脸,这不就来了?
    不过这回,有人抢在他前头发话。
    那人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出口,自觉得意非常,言道:“小臣人微言轻,但我心皎皎天地可鉴,职责所在不敢欺瞒圣听,望陛下明察秋毫,秉以大义,雷霆钧断,不致寒了各界才俊的心。”
    “如此说来,尔一片赤胆忠心,实该嘉奖于你?”天君白沔不悲不喜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那人心中一喜,又谦道:“陛下谬赞,微臣不过忠于职守、抱持本心,替天下有志青年发声一二,以为陛下分忧!”
    “天下才俊幸赖有你,定会感激不尽。这番谋划花了不少心思,想来是有同道中人了?哪几位勇士一并站出来让大家瞻仰瞻仰!”
    听天君语气平稳,不似生气,方才还噤若寒蝉的队列中犹犹豫豫又站出几人。
    “就这么些了?可别太谦虚!”天君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目光从几人脸上逡巡而过,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忽而面色一肃,上好的蛋壳瓷茶盏“哐啷”一声砸到大殿的碎金地砖上,碎成无数片。
    “这等胡言乱语也敢放到凌霄宝殿上叫嚣,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哪家师门教出你这么个数典忘祖的玩意儿!内无贤父兄,外无严师友,而能有成者少矣。若无师门积累、长辈扶持,你以为你是怎么得的道?若无壮士英灵累世功勋,哪能让你安然站到此处信口雌黄?怎么,才能走就想着飞了,前脚享受了庇护后脚就嫌弃累赘,这跟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何异?尔等何德何能,敢拿上不得台面的私心与德劭尊者相提并论,还妄图拉着天庭上下与尔同流合污、贻笑大方,究竟居心何在!”
    声色俱厉的叱责一声高似一声,回荡在凌霄宝殿的藻井之下,连两侧的珠帘都簌簌作响。廷下众人皆收敛声息,大气不敢出。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和颜悦色的天君竟也有如此大发雷霆的时候。被叱责的几位早已没了早先的得意模样,纷纷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少君白棣腰板挺得笔直,望着正拍着桌案发火的阿离舅舅,紧绷的五官倒略微放松了些。有人替他将话说了出来,一口闷气好歹出得大半。
    昨日父君说希望他们都能烂漫无忧时的神情宛在眼前,曾经的白滚滚仿佛回到了幼年被父君抱在怀中温言告诫保护好娘亲的那些时日,在父君淡淡微笑的背后总藏着一个艰难的使命。
    他心中骤然涌起惆怅与愤懑:是不是有人安享承平久了,便忘记了承平背后的守护者,以为一切来得理所应当?若如此,天族的风气委实该要整一整了。
    第120章 梦扶桑番外
    梦扶桑番外——此来风雨后(三)
    一场叫人胆战心惊的朝会终于结束,天君趁势发落,有人被罚去苦寒之地反省磨炼,有人被贬去凡世重修德行,连带在场诸位也被一并训了个灰头土脸。
    朝会后,白沔见白棣神色并未放松,留他到后殿一坐。当是时,少君一口茶未饮,皱着眉如是向天君禀奏:
    “五族之中,人族寿数最短,三千世界兴替频繁。人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努力增长见闻,又终于逐渐忘却,似乎是最健忘的族类。即便如此,一代代人族中仍有内蕴传承,晓得崇德敬老,晓得长幼有序,晓得滴水恩涌泉报。反观其他各族,仗着寿数悠长便不思进取的大有人在,却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自觉高人一等?由此便知近来仙术不昌到了何等地步,天君属实该要警醒了!”
    这已不是二人首次议及,白沔其实早有想法。在下一个朝会,他便会宣布:在大朝和常朝之外,另设每月一次的月讲和每季一次的论道,前者由官员轮流讲授所学所悟,且要列入等第考评;后者则属强制进修,邀请各方能人长者为众人增长见识,无非要好好抓一抓天族上下的纷乱思潮以正视听。此后,更多的仙者将被遣往四海八荒,用脚踏实地的身体力行代替闭目塞听的纸上谈兵,也受一受风与雨、血与火的锤炼。天庭需要的是耳聪目明的践行者,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不过此时,天君白沔并不想维持一本正经的威严模样,他支着脑袋望着犹有不忿的少君白棣,忽而问了一句:“滚滚,你有多久没叫我阿离了?”
    白棣一愣,抬眼道:“如何说起这个?”
    “只是忽然想起我俩幼时在庆云殿和十里桃林为伴的事,虽然常结伴数星星,但欢乐何其多,一晃眼竟已过了那么久!”白沔面露怀念道,“如今你这么正经,总叫我不大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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