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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恨总是让他们备受磋磨的无常,也恨冥冥中谋划了天地万物的主宰,更恨自己过于强韧的生命,他所求不过是一个完整的家,想让小白和孩子们陪他走下去,不想其中任何一人离开。
    起初,执念只是一颗芽,颤颤巍巍地从冰封的土地里冒出来,在他的矛盾与纠结中风雨飘摇;后来,执念变成一棵树,瘦瘦弱弱地抵挡着不可知的摧折,在他的辗转与不安中拉长了身躯;最后,执念终化一片林,貌似不堪一击的植株相互扶持,抓住任何可能的缺口吸收养分,他再也压不住他们的成长。
    他知此非良兆,但心若失了方寸,如何得解?
    从十万年前混沌之息出现的那刻起,他便隐隐有预感,这由他的执念引致的滋扰会成为一个大麻烦,果然让他一语成谶。
    那之后,他又为攸攸净化过经脉。折颜说得没错,她只要活在六界便无法幸免,而六界中如今又多了混沌之息。
    为免小白担心,他总是独自施为。但使他备受煎熬的不是身体与精神的付出,而是对未来的惶恐。
    许是那段时日他的焦虑太过明显,小白常常抚着他的眉宇问:“东华,你在担心什么?”她依旧温软的小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别总是板着脸,你看你把几个孩子都吓到了。”
    彼时,已做了天族太子的阿离、身为太晨宫少君的滚滚还有承袭了东荒女君的攸攸,都很是紧张地看着他,不知是天地间的异变惊动了他,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他。
    他只能无言地咽下心中苦涩,佯装无事地拥住她,在熟悉的暖香里暂时忘却烦忧。
    他又怎能告诉她,自己正在踏上一条不归路,还是一条可能连六界都要沦陷的不归路。
    执念愈深,出现在这方世界的混沌之息便愈加繁密。别人只道帝君道法高妙,能抵挡这四海八荒无人能挡的劫难,又哪知他们眼中的洪水猛兽,正是他心底无法填满的沟壑,每次饮鸩止渴般的阻挡不过是下一次沉沦前的宁寂。
    他将越来越多的混沌之息引入碧海苍灵,直至不得不封闭这方养育了自己的灵地。最后一次从碧海苍灵离开,它早已失了原本的模样,已如实质的混沌之息在碧海苍灵的四野翻涌,干涸的灵泉仿佛是来自深渊的眼,无声地凝视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已经来不及了。他在欢呼的六界里尤觉悲凉,他们不知,他已然无法消除那么多的混沌之息,当它们再次降临,就会有个了局。
    过去的十万年好似镜花水月,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不能挽回颓势,反倒像是面对命运的诅咒,越想抽身陷得越深,他不仅救不了小白和孩子们,便连自己也救不了。
    ——永远到底有多远?也许是隔不断山海的蹁跹。
    在混沌之劫来临前的千年里,东华是有预感的,且不说其他,碧海苍灵中日益密集的混沌之息便是明证。
    他从最初的低落无措中渐渐沉静,认清了终有一日会要面对的境地。放下六界,不是他会做出的选择;放下小白他们,六界不一定能存续,但他一定不能独活;唯有放下自己,切断混沌之息的孳生源头,再封印已有而无法消除的混沌之息,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事情兜兜转转,仿佛仍旧回到起点。
    他想起数万年以前无数次面对的生死,不舍的始终是她。
    离别前的每一天都如珍如宝,东华不愿把时间花在无谓的纠缠上。
    在一次次抽取混沌之息封入碧海苍灵之后,他带着小白遍历六界,重游故地。以前的、眼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隔了岁月悠长,他的小白仍有灿烂眉眼、明艳笑容。他想将这一切铭记,无论到时自己会在哪里。
    小白欢愉的脚步自远处而来,她的乌发上缀着顶缤纷的花冠,面如春晓,眸若晨星。她手中还攥着一个大一些的花冠,看样子是想趁不注意给他戴上。狐狸崽不在跟前,她便多了些少女情怀,像多年前一样。
    “这是什么?”他装作讶异地摸摸发上尚含着露珠的花朵,想起在梵音谷带小白过女儿节时送的花环,笑道,“我又不是女仙,这该夫君送给夫人才是!”
    “别动!谁说只能送给女仙?”她轻轻拍打他乱摸的手,退后半步欣赏自己的杰作,“这是我特地做给夫君的花冠,可好看了!”
    东华望着她头顶枝叶缠绕的花冠,或嫣红或姹紫的花颤悠悠舒展身姿吐露芬芳,却仍掩不住她顾盼摇曳的明媚,不由柔和了声线,抚着她的脸颊附和:“是啊,可好看了!”
    这样的发,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唇,这样的气息,这样的温暖……他在又一次集聚起怅然前及时掐断了思绪。
    “然后呢?”
    “什么?”
    “给我戴上这个,然后呢?”
    “然后……拖回狐狸洞去?”
    “……夫人竟然,如此豪迈!”
    “那些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说的?被狐狸精看上都要拖回狐狸洞去!”
    “……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赶紧拖吧!”
    “哎,那你也不能都趴我身上,太沉了!”
    “不是你说要‘拖’的?行,那就,借夫人半边力!”
    东华半倚在小白身上,任她拽着手臂往前走,鼻间盈满她的香气,心中却泛起酸楚。他微闭了眼,将情绪遮掩,认真与夫人玩起了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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