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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中隐隐闪过什么,过了会,她将手中先生的笔放下,去笔架上重新拿了一支最简单最粗陋的笔。
    笔间的毛色黑白间杂,笔尖都是岔开的。
    这世间最差之笔不外如是。
    而后,江蓠又取过砚台,拿起长案上的白玉瓷壶,往砚台里倒了一点清水。
    清水落入砚台,砚是最普通的墨锭,而后细细地研墨。
    “细草微风,力道适中,不疾不徐。”一位先生赞。
    “墨色均匀,细腻如水。“一位先生叹。
    江蓠拿起岔了毛尖的笔,蘸墨,落笔。
    “笔走龙,呃——”
    另一先生话还未完,突然停住了。
    其他先生都凑过去,看着宣纸上那字。
    江蓠将笔置于笔架,静候一旁。
    屋内静得像是一切都停止了。
    突然,一人拍桌:“好!”
    他道:“这人字,好!”
    “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为人。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为人……”耳边似有另一道更清冽的声音在说。
    江蓠想:那是何人的声音?
    山长也过来,拿了这纸道,“这字,甲等。”
    “甲等。”
    “甲等。”
    “甲等。”
    ……
    五位先生均无异议,到第六位先生表态时,他却突然道了声:
    “等等。”
    话落,他出了去,行色间有些匆忙,过了会,拿了张纸进来:“诸位先生且看。”
    他道:“这两张字,有何不同?”
    江蓠也看到了那张字。
    大概是写了有一阵了,纸张微微泛着黄,墨迹也干得退了些许色,满张宣纸,一个“人”字,银钩铁画,酣畅淋漓。
    “乍一眼,这字几乎出自同一人。但细究起来,也是有些许区别的,江学生的人字,更不受拘束、洒脱飘逸;而这张纸上的人字,却更淋漓傲气,当是一个……”
    山长直接念出了发黄纸张上刻着的小印:“朝。”
    “沈朝玉?”
    “对,”那纸来的先生率捋胡子,“正是我甲字楼学生沈朝玉的。”
    “他入学那日,也抽到了这一题,也写了这个字。”
    说完,他转过头,亲切地问江蓠:“学生,你这字师承何人?莫不是与沈朝玉一同学的?”
    江蓠却微微出了神。
    她这字啊…
    好像也不像当初教她字的先生。
    她盈盈福了一礼:“我先生并无名气,不过是当年我阿爹在晋阳府内聘来的一位寻常的教书先生。先生,可是我这字有问题?”
    “无。”
    那先生和煦地笑。
    江蓠这才舒了口气。
    “晋阳府的话……”另一先生却似想起什么,“定国大将军曾在晋阳府镇守近十年,莫非你与沈朝玉有旧?”
    江蓠摇头:“并无。”
    “那是寻了同一个先生?也对,晋阳府地处燕北,读书人并不多,聘到同一个先生倒是极有可能。只是那先生既有这般好字,如何会寂寂无名?”
    “大隐隐于市,黄生,你着相了。”
    “也对。”
    几位先生在那聊天,江蓠便也并未插话。
    等过了会,那第六位先生给了个“甲”字后,山长取来一个“甲”字牌,那牌是木做的,中间甲字中空,大小如玉珏模样。
    他将“甲”字牌递给江蓠,嘱咐她不能丢,若进甲字楼,需这甲字牌。
    江蓠拿过“甲”字牌,福了福身,道:“多谢先生,多谢山长。”
    “好,去吧。”
    山长和煦地道:“书院还有些规矩,这些规矩你可问询下同窗,现在先去甲字楼三楼,你运气很好,今日有金石大师鲁先生的课。”
    “是鲁藏先生么?“
    “是。”
    江蓠大为高兴。
    鲁藏先生为当世金石大家,常年在外游历,出过《鲁半山金石录》,是无数收藏家引以为圭臬的著作,而为了收录各种金石,鲁先生一年中只有两三个月会回汴京,而现在却被她碰上了,这叫江蓠如何不高兴?
    她福了福身,便出门去。
    几位先生看着女子袅袅离去的背影,一位道:
    “甲字楼那帮臭小子们怕是要不安分喽。”
    “这般美色,便是十年前那险些祸乱皇都的丽姬都比不过。”
    “既有如此美貌,还有如此才学,糟糕,糟糕。”
    山长却哼了声:“甲字楼出去,个个都是辅佐君王的良才,若连美人关都过不去,做官也是为祸苍生。”
    先生们不约而同地看他,心想:山长毕竟是老了,不懂少年郎的心了。
    “年少而慕艾,这是天地至理。再厉害的少年郎君,怕也逃不脱去。”
    山长吹胡子瞪眼:“去去去,一帮先生,嚼什么舌根!莫让学生看见,堕了你们的威风。”
    “是,山长。”
    先生们齐齐作揖。
    而外面的江蓠,则拉了个人问路。
    “甲字楼?”
    对方一听她要去甲字楼,眼神都变了,毕恭毕敬地道,“穿过这条小路,向右转两个弯,待看到一个刻着甲字牌的小楼,便到了。”
    江蓠说了声谢,便跟着那人的指示往前。
    她穿过一条鹅卵石小径,又连续转了两个弯,果然到了一栋小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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