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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黄良玉却避也未避,一双眼安静又温柔地看着她:
    “窈娘,”他道,“好久不见。”
    女骷髅又咯咯咯笑,拍手,骨头架子啪嗒啪嗒:“死得好,死得好…”
    她好像只会说这一句。
    黄良玉却只是看着她,半晌,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女骷髅躲开了,咯咯笑:“死得好,死得好…”
    扶璃看着,不知为何,心有点难受。
    骷髅没有眼泪,女骷髅干涸着一双黑洞洞的窟窿,说那“死得好”时,她竟看出来点点的泪意。
    转头,却见沈朝云提了坛子过去,对黄良玉道:“既知自己是域主,就解了域吧。”他道,“生有生道,死有死道,莫搅了活人安宁。”
    “是极。”黄良玉点头,“只是我有个请求。”
    他道:“这域中所犯都是我一人所为,仙士若要清算,请算在我一人头上,窈娘无辜…”
    从黄良玉出现后便落了地的村人中,有人突然不忿道:“她如何无辜?伤我家畜,夜夜寻我村人拜堂,今日更是…”
    “此际都我之错,”黄良玉一揖到底,青色长衫被风吹得飘了飘,“窈娘不过是被我所累,我黄家破屋一间,另荒井三尺处下挖,还有一些金银,便分与众人。”
    村民们面面相觑,只是看着他们村出的后生这般,却也没人再言语。
    场上一阵沉默。
    黄良玉说完,便转过头,继续对着沈朝云道:“劳烦仙士为她超度,来世投个好胎。”
    沈朝云拒绝了:“抱歉,天道清算,非我所能干涉。”
    黄良玉怔愣良久,说了句“罢了”。他又朝沈朝云和扶璃深深作了一揖,走到女骷髅面前:“窈娘,我来接你了。”
    一直念叨着“死了好”的女骷髅听到那接字突然抬头:“你为何才来?”
    她道:“我一直在等你。”
    女骷髅的脸随着这一句竟渐渐恢复正常。
    杏眼桃腮,灵动可爱,她披着红嫁衣,梳了妇人髻,红着眼看面前的书生:“我埋在井里的时候,就想通了,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没办法回来,才叫我嫁人的,对不对?你还叫我珍重呢。”
    “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左等右等,等到石榴树都枯死了,你都没来,你为什么不来?”
    书生替她擦泪:“对不起,路很黑很远,我走迷路了,迷了好久的路。”
    他声音温柔极了,女子呆呆地看着他。“我还做了错事,”她道,“我恨你总不来,就把村里都折腾了一遍,我说你负心,便想你会出来反驳我;我抓人拜堂,便想你会跑出来骂我,说我只可以嫁你,不能嫁给别人…”
    她哭得抽抽噎噎:“可你总不来出现…现在你来了,可我情愿你不来…”
    书生摸摸她的脑袋,和儿时一样:“莫哭,窈娘莫哭。”
    “我不哭,我不哭,”她说这边不哭,却泪如泉涌,“你怎么也死了呢?”
    书生想,是啊,他怎么死了呢。
    他还记得她嫁他时颊边的红晕,还记得她收他情书时的娇羞,还记得他们一起种下树,发愿生第一个孩子时要去石榴树边还愿。
    他们还有那么多关于未来的设想没实现,他们还要儿孙满堂,共白首的,他怎么就在上京路上,病骨支离,撒手人寰了呢?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书生记得,他在路上走了很久。
    一年,两年,三年……
    他走了好久,一路走,一路忘,走到村头,就什么都忘了,可还记得要回家。
    可家在哪儿呢?
    他也忘了,在这孤魂野鬼似的飘。
    窈娘问他怎么就死了呢,书生只一句:“淋了雨,一场风寒,起不来就没了。”
    他说得很淡,可窈娘又哭起来。
    她不知道怪谁,该怪雨、怪自己、还是怪他不当心?可又好像什么都怪不着。
    窈娘哭了很久,书生陪着她,直到所有的泪都哭完了,才朝她伸手:“该走了。”
    窈娘看看他,竟露出刚成亲时的害羞表情:“好。”
    她将手放到他手里。
    两人手牵手走到了石榴树下,书生朝沈朝云伸手:“仙士老爷,请将坛子给我。”
    扶璃看看沈朝云,原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只是看了眼书生,竟真的将那坛子交到了对方手里。
    书生缓缓抚摸着这坛子上的裂缝:“我叫温生送来一封放妻书,还有便是这个坛子,嘱他将这坛子埋到石榴树下,如今…”
    他随手一抛,灰粉如沙:“就让它随风去吧。”
    两人朝扶璃和沈朝云做了个长长的揖,而后携手往外走。
    如沙粉沫里,扶璃看到场景渐渐变幻。
    窈娘坐在凳子上,穿了红嫁衣,由一老妪拿了个红盖头披上,她坐上轿子,颠啊颠地来到了一个挂满大红灯笼的房子,她在大堂里和书生拜堂,大堂里有酥糖的香气,有宾客的鼓掌,有声音在唱: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
    沙粉落尽。
    扶璃安静了会,问:“这是域主的记忆?”
    “是。”
    扶璃想,倒看不出那温温柔柔的书生,才是那真有执念的。
    她突然记起之前听沈朝云念的几封情信,以及他刚进域时他长长的一揖,对她说:“小娘子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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