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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新帝登基,在八月动乱里助力新帝登基的各家势力,各有封赏。
    裴显作为再次平定动乱的首功之臣,除了统领京畿军务,还兼领了中书令的职务。
    这是三省六部里的中书省主官,正二品高位,向来是皇帝亲近的臣下才能获得的职衔。
    更重要的事,接下中书令的职务,裴显在朝中的身份从此从武将转为文臣,有拜相的资格了。
    身为新帝的辅佐重臣,领受的恩荣是一等一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和新册封的皇太女殿下,似乎有些不对付。
    政事堂几位宰臣嘴里议着琐碎的政事,眼角余光都瞄着姜鸾的动作。
    姜鸾在摆弄着长案上新沏的热茶。
    自从《茶经》面世,世人推崇的饮茶法崇尚返璞归真。数十年前京城风行的在茶里添加各式调味香料的饮茶法,渐渐已经被人摒弃了。
    但政事堂里顾及着各位朝臣的口味不同,还是放着各色调味料。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位新册封的皇太女殿下,从长案上接过调味的细盐,红糖,陈醋,桂皮粉,茱萸粉,每样舀了满满一银匙,毫不客气扔进了一杯新沏的煎茶里,拿银匙搅拌匀了,吩咐内侍端去裴显坐席的长案。
    姜鸾轻松地拍拍手,抬起视线,对着周围愕然无语的视线,“各位卿家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听政,不说话的。各位继续议。”
    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裴显回来了。
    他如今兼领了中书令的职务,虽说河北道兵马元帅的职务并未撤下,但官袍已经按照中书令品级,换了文官的正二品绫罗紫袍,腰束金钩玉带,和以往悬剑入朝的打扮大不相同了。
    进来政事堂时,迎面见了明堂正中匾额下方的坐床处大喇喇盘膝坐着的姜鸾,他倒是并未显露出意外神色,
    “殿下怎么来了。现在的时辰,殿下理应在含章殿读书。”
    说着走到自己的长案前,撩袍坐下。
    他在外头说了许久的话,又一路赶回来,口渴得很,看见长案上放了一盏新沏的热茶,并未多想,端起茶盏。
    旁边的御史中丞崔知海倒吸了口凉气,用力咳了几声。李相默不作声地看着。
    “崔中丞今日身子有不适?”裴显的茶盏停在唇边,客气地问候了一句,
    “最近风起秋凉,天气反复多变,王相已经感染了风寒,抱病在家多日。崔中丞还请保重身体——”说着啜了口茶。
    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了。
    在众多目光的哑然注视下,裴显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把梗在喉咙的那口茶硬咽了下去。
    茶盏平稳地放回案上。
    他知道刚才崔知海为什么拼命地咳嗽了。
    抬起目光,极犀利地盯了眼中央坐床上满怀兴致托腮看着的姜鸾。
    “谢殿下赐茶。”他平静地道,“好叫殿下知晓,臣喝茶不喜放调味香料。”
    “风味独具,多试试,说不定会喜欢呢。”姜鸾笑吟吟地催促,“好叫裴中书知晓,你面前的那杯茶,是本宫亲手调制的。裴中书再喝一口?”
    众多震惊的视线里,裴显神色自如地端起茶盏,果然又喝了一口,纹风不动地放下了。
    “殿下这个时辰,应当出现在含章殿里,发奋苦读。”
    他换了个姜鸾不大喜欢的话题,“含章殿讲学的崔翰林昨日过来说,殿下的论语学得普通,治经的功夫也下得不扎实,学到一半,还抱了狸奴进殿去,一边喂食狸奴一边写策论文章。如何能学得好。”
    姜鸾换了个盘膝坐的姿势,素白指尖往里,懒散地指了指自己,
    “本宫马上就要十六了,不是五六岁初进学的蒙童。现在叫本宫把那些经史学问从头学起,从早到晚地死记硬背文章,真是要了命了。今早过来政事堂,也是想和各位卿家议一议,与其整日里拘在含章殿里读书做学问,不如让本宫多在政事堂里旁听,学一学观人做事的本事。”
    李相和崔中丞还在沉吟思索的时候,裴显已经毫不迟疑地应声而答,
    “不建基台,如何造高楼?殿下想一蹴而就,造起空中楼阁?”
    姜鸾指尖敲了敲长案,“人各有长短处,理应扬长避短。裴中书呢,却总要我避开长处,修补短处。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想法总是对的?本宫倒是觉得,你这想法不太对。”
    坐在对面的李相咳了声,开口道,“殿下的意思是……”
    “半日读书,半日观政。”姜鸾环顾四周,“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崔中丞依旧沉吟,裴显不应。
    姜鸾起身,“今日本宫过来政事堂,就是这个意思,希望各位议一议。议好了知会东宫一声。”
    清脆的靴底踩着青石砖地,即将出去政事堂时,裴显在身后提醒,
    “因为国丧的缘故,今年九月初九的重阳宴推到了十月。圣人至今仍病着,若是当日不好露面的话,还是要皇太女殿下出面,代圣人参加重阳宴。”
    姜鸾不回头,朝身后摆摆手,“本宫知道,龙首原登高,赐重阳酒,大宴群臣。不劳裴中书提醒。”
    “除了登高赐酒,大宴群臣。”裴显不咸不淡加了句,“还有惯例的重阳宴大射。群臣翘首展望,等待皇太女殿下在宴席上大展身手,射下首箭,直中靶心,鼓舞群臣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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