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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当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燥热的天气转了凉。
    七月初七很快到了。
    七月初七是家家户户乞巧的日子,天下但凡有女儿媳妇的人家,都极看重这个专属女儿家的节庆,早早地便准备起来。
    但按京城里的风俗,七月初七的庆贺要等到夜里才正式开始。等到夜色低垂,月上枝头,女孩儿们才会把香案、长针、五彩丝线等等事物拿出来,摆在月下,诚心拜月乞巧。
    姜鸾倒好,借着七月初七乞巧的名义,一大早地把懿和公主从宫里接了出来,三百公主府亲卫盔甲鲜明,打出公主仪仗,前呼后拥地出了城。
    “没听说二姊在宫里闹绝食,怎么就瘦了呢。”姜鸾担忧地打量着十来日未见的二姊。
    姜双鹭气色看起来不大好,人也恹恹的。
    “最近睡不大好,也没什么胃口。”她勉强笑了笑,“阿鸾的帖子送来得及时,正好出来散散心。”
    姜鸾撩起一边窗帘,看向侧边。
    前方策马缓行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裴显今日穿了身方便骑行的袴褶袍,他向来偏爱深色,今天又从头到脚穿了身玄色袍子,厚底乌皮靴,只在衣袍边角显出两指宽的一道正朱色镶边,腰间常悬的长剑换成上阵用的陌刀。
    文镜骑马跟在他身侧,两人正在低声说话。
    姜鸾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文镜如果打定主意要卖她,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
    懿和公主也瞧见了裴显,吃了一惊,“我们两个出来游玩半日,怎的劳动了裴督帅护送。”
    两人言语间,公主仪仗护送马车到了南城门下,南城守将匆匆下了城楼,在裴显马前行礼交谈几句,马车径自行出了城门。
    姜双鹭更吃惊了,“哎哟,怎么出城了。城外乱的很!”
    姜鸾抿着嘴笑,附耳低声几句说明了缘由,最后说,“二姊等着瞧热闹。”
    出城约莫四五里,车驾后方突然出现大片急速奔腾的马蹄声。数十骑快马如疾风骤雨般从身后奔来,为首的将领全副皮甲,肩背长弓,轻骑疾驰过了公主仪仗,猛地勒马急停,呼哨一声,数十道声音同时洪亮喊道,
    “平卢节度使麾下,腾龙军前锋营,见过两位公主!”
    随公主车驾出城的除了三百汉阳公主府亲卫,还有两百玄铁骑重甲将士。众将士在狭窄的官道摆开弯月形防御阵势,文镜在前方出列,高声喝道,
    “两位公主驾幸出游,事先已经知会了贵军。你们谢节度人呢!”
    腾龙军轻骑往两边奔驰散开,平卢节度使谢征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策马缓行过来。
    谢征今天同样未着盔甲,却不像裴显那样穿着轻便利落的袴褶袍子,而是穿了身海青色的襕衫,阳光下隐约现出海涛松竹纹的银绣镶边,简单的青玉发簪束起发髻。这身文士打扮,倒衬得人清雅了不少。
    谢征在公主仪仗十步外下马,单膝跪倒行礼。
    见他没有挑衅求战的意思,公主府的三百亲卫都暗松了口气,两百玄铁骑重骑拨马往旁边散开,让出层层护卫的主帅。
    裴显微微颔首致意,拨转马头,当先引路,径直往京郊东部的裴氏别院行去。
    车轮滚动声中,姜鸾盯着城外的荒野景色看了一会儿,吩咐随侍的秋霜拿纸笔,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打开一张写了不少字的卷轴,伏着矮案又添了几个字。
    “写什么呢。”懿和公主好奇地倾身去看,嘴里同时念出来:
    “七月初七,天高云淡,多云少晴。
    裴氏京郊别院,久闻其名,今日一探究竟——”
    姜鸾抬手捂住了后面的字迹,微嗔道,“不许看。”
    姜双鹭看了半截,有些不明不白的,愕然问,“裴氏的京郊别院很出名么?我倒没听说过。”
    姜鸾好笑地摇了摇头。“以前听人提起几次,其实不怎么出名的。”她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那位被裴小舅下了令,硬着头皮给我府上发请帖的裴家小六娘,会不会在庄子里。”
    裴六娘还真在。
    果然就如姜鸾猜测那样,就是裴显口中那个极乖巧的裴家侄女,和姜鸾同岁,今年刚及笄,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里,等着迎接贵客登门。
    裴六娘在河东本家长大,刚来京城没多久,京城里有几家高门贵姓都没摸熟。
    一次面都没见过,就给人府里下请帖,无论在哪里都是极失礼的事了。
    裴家小六娘亲自出门迎了两位贵客,细声温婉地告了罪。酒宴早已在后院设好,设在流水台间,布置得极雅致,只等贵客入席。
    隔着细细一道流水,两张食案布置在东边,三张食案布置在西边。
    两位节度使出身的朝廷重臣越过石拱小桥,跨过三尺流水,三两句简短寒暄后,便喝起了酒。
    酒喝得不少,话倒不多,不知在谈哪处的军务,随风隐约传来的字眼都是‘布防’,“残军”,‘追击’,‘军饷’。
    姜鸾在裴六娘的陪伴下走去流水西边,懿和公主团扇掩了半张芙蓉面,目不斜视,袅袅婷婷地入席。
    自从女客入座,两边都开始心不在焉。对面的交谈持续了两刻钟,该说的要紧事都说完了,很快陷入了沉默。裴显云淡风轻地俯身下去,木勺舀动汩汩流水,金壶放置在荷叶盘上,缓慢回旋着流向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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