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页

      姜鸾站在落漆的栏杆边,眺望远处长街。
    映入眼帘的是长蛇般的囚车队。
    足有上百辆,阻塞了长街两头,每辆囚车里拘押着一名卢氏嫡系子弟,在大街上缓慢地行进着,街道两边堵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卢家蓄养的奴婢家仆不计其数,被用麻绳索简单粗暴地捆绑成了一长串粽子,个个放声哭嚎,被驱赶着往前走,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姜三郎忽然惊呼一声,折扇往前指,“哎呀,那个是不是卢四郎。”
    姜鸾按他指点的方向望去。
    卢四郎着实是个相貌出众的少年郎君,身上穿的朱红织金锦袍又格外扎眼,那么多张惨淡的面孔里,姜鸾一眼便望见了他。
    姜鸾虽然不喜卢四郎的骄纵性情,但眼瞧着他昨日还是堂上贵宾,今日就成了囚车里的重犯,境遇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看着委实可怜。
    “前几天出宫之前,紫宸殿外偶然见了裴小舅一面,咱们那位小舅还信誓旦旦跟我说,不会影响公主府开府。如今又是怎么回事。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不满地摇了摇团扇,对她二姊抱怨,
    “虽然接了请帖的宾客大多数昨晚登了门,但京城里庆贺开府,历来都是两日。今天我还想继续敞开大门,等贵客上门送贺仪呢。他倒好,开府第二天抄了卢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谁敢再上门。”
    淳于闲跟在旁边听得清楚,无奈道,“公主别记挂了,京城出了这种大事,今日各处的世家勋贵是不会再有人敢出门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姜鸾请出几步外,压低嗓音道,“臣属想着,或许是和昨夜圣人的那封手谕有关。”
    姜鸾自己也想通了关窍,“因为昨夜那封手谕,圣人意图打压兵马元帅府的意图太明显了?”
    淳于闲:“是。极明显的借力打力。意图提拔谢节度,压制兵马元帅府。但被压制的一方自然不喜,便索性动了四大姓之一,把卢氏连根拔起。借着一场惊动全城的大案,反过来震慑宫里那位。”
    姜鸾点点头,“是他做事的路子。动了四大姓之一的卢家,应该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筹划已久。昨夜那封手谕,让他加快动手罢了。”
    淳于闲倒是有些想不通,
    “卢氏确实把柄不少。卢望正牵连出一堆旧案待查。但动了四大姓的根基,就是和全京城的世家高门为为敌。裴督帅已经掌了京畿防务,进了政事堂,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震慑宫里那位,有许多的法子,他为何一定要动卢家。”
    姜鸾不知想到了什么,嗤地笑出了声。
    “你看。”她抬手指了指长串囚车后一路哭嚎着的众多家仆,“不看囚车里的嫡系子孙,只看卢氏众多豪奴的身上,都是鲜亮的绸缎衣裳。婆子仆妇们也都是穿金戴银。”
    “卢氏百年大族,全族豪奢无度。钱财的来路没一处干净的,还动了朝廷拨的军饷。”
    姜鸾一摊手,“所以也别怪卢氏倒霉,第一个被拿去开刀。连根拔起了范阳卢氏,裴小舅这下手里不会缺钱了。”
    淳于闲:“……”
    ——
    裴显是亥时前后登的门。
    没有换衣裳,带着一身隐约血气,径直迈进了正堂。
    “听说阿鸾罚了文镜?”他撩袍坐上主客位的胡床,开门见山,“他是奉了我的命。看在小舅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姜鸾扬声叫夏至去把人召来。
    “放他简单,只需要小舅一句话,直接把人带回去更好。我们小庙供不起大佛,人在我这里,心在小舅那里,何必呢。”
    裴显没有直接应答,端盏啜了口茶。天气暑热,他的神色却平静如深潭,
    “圣人令,臣下不可违。”
    “今天抄了卢家大宅,拦着我和二姊不许出府,这些可都不是圣人下的令。”
    姜鸾好笑地问,“小舅当真心里觉得,‘圣人令,不可违?’只怕未必吧。”
    裴显不紧不慢道,“圣人既然亲下的手谕,裴某身为臣子,自然要遵从的。文镜是公主府的人,以后听公主的命。”
    “真的?”姜鸾追问,“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说话的时候,文镜正好进来,一句话听得真真切切。
    晌午从东南后院的高楼下来,路过水榭岸边时,文镜那时候还在树荫下跪着。六月天气热,眼看他脸色发红,额头汗珠豆子似的往下掉,姜鸾把他撵去水榭后边拔鸽子毛去了。
    全府四百来口人,每人赐下了一只鸽子汤,厨房今天的活计实在不少,文镜结结实实拔了一下午的鸽子毛。
    当着裴显的面把人召来了,姜鸾随手扔了一串葡萄过去给他接着,
    “早上赐茶叫你走,你不肯走。好吧,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进了公主府,听我的命,我这儿的事跟兵营里头可不一样。喏,葡萄皮剥干净了,放在旁边琉璃盘里。”
    裴显坐在旁边,撩起眼皮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文镜的手很快,顷刻间剥好了一盘葡萄,递呈了上来。
    姜鸾把琉璃盘往裴显那边推了推。
    “裴小舅,裴督帅。你何必呢。”她嘴里咬着一颗晶莹多汁的紫葡萄,含含糊糊说,“原本宫里只是皇后娘娘忌惮你。圣人一道手谕动了你的麾下爱将,应该也只是试探你的反应。小舅的回应惊天动地啊。如今圣人也忌惮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