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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竹秋知道他很灰心,毅然鼓动:“目前朝局剑拔弩张,陛下断不可退却,坚持下去那些有心支持您的人才会陆续投诚,亦可防止骑墙派们倒戈。”
    她握住他缓缓伸来的手,同时接住他虚弱的目光,用坚韧的意志为其疗伤。
    “您手里握着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只要调动它,任何阻力都不堪一击。”
    “是谁呢?”
    “百姓。”
    柳竹秋语出惊人,侃侃分剖道:“全国百姓的数量是官僚士绅的千百倍,他们淳朴善良,是您最忠诚的子民,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会义无反顾拥护您。臣女希望您恢复太、祖时期的政策,动员老百姓助您扫清改革中的障碍。”
    朱昀曦熟读《太、祖实录》,了解老祖宗调动平民压制官员的手段,受她启发,眼里迸发光彩,可转眼又黯淡下去。
    “这办法是好,但缺少发动的契机。如果皇后没卷进投毒案,我还可以借此向奸党们发难,现在……”
    堵在柳竹秋心里的石头被触动了,忍不住说:“今天皇后娘娘跟我聊起你们大婚时的事,说婚礼中途您曾偷偷送糕饼给她充饥。”
    朱昀曦以为冯如月托柳竹秋为她求情,尴尬道:“那时我听说她是个才女,在家娇生惯养,料想经不起宫里那套规矩折腾,既然娶做老婆就该多给她点爱护。”
    柳竹秋替冯如月发问:“您喜欢她吗?”
    朱昀曦想了想:“喜欢过吧,但跟对你的感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娘娘那么出色,又全心依恋您,您为何不试着去爱她?”
    这问题难倒朱昀曦,他苦笑:“我试过呀,还坚持了数年之久,可始终不能消除她对我的隔阂。她跟你一样,只拿我当君王,从未视作丈夫坦诚相待。区别在于你是不愿,她是不敢。”
    身份注定他看所有人都像隔岸观花,真情难渡激流,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摆渡。
    柳竹秋劝他安睡,回到椅榻上躺下,因未知的明天反侧难眠。
    上午,朱昀曦精神又比昨天好了一些,让人搬来堆积的奏疏,想多多少少视察一下近来的政务。然而看了两份便抵不住晕眩,让柳竹秋代为处理。
    柳竹秋看完奏疏归纳要点为其口述,并替他写批示,遇到个别疑难的事也会提出一些建议。
    春梨在一旁帮忙给奏疏归类,忽见一个女官在门外冲她招手,又比手势请求她别惊动皇帝。
    她默默出去,少时不动声色地返回,仍被皇帝觉出异动。
    “出什么事了?”
    朱昀曦密切审视春梨,他现下草木皆兵,不能接受一丁点隐瞒,哪怕出于善意。
    春梨如实禀告:“陛下的病刚有好转,不该听坏消息……刚才钟粹宫的人来报,说李妃娘娘薨了。”
    朱昀曦脖子像挨了记掐,为吸一口气挣到额头爆筋。
    柳竹秋忍住惊诧,去床边扶抱。
    皇帝追问李惠妃的死因。
    春梨犹豫片刻,说:“蔡尚宫去看了,娘娘是在卧房自缢身亡的,还给您留了封遗书。”
    她取出袖中的绝笔呈递,朱昀曦看上面尽是悔罪之辞,归结到最后还是求他饶恕皇四子。
    他激愤地几把撕碎,颤声恨道:“这个贱人,又坏又蠢!想让我和圳儿父子反目吗!?”
    柳竹秋也在憾恨李惠妃的短视,并且自责。
    是她当年献出的诡计勾动这女人的野心,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她劝朱昀曦冷静,朱昀曦心酸意乱地抓住她,悲苦自辩:“柳竹秋,你都看到了,我没有害她,是她在害我!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狠?我不想伤害谁,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报复!”
    柳竹秋开解:“李娘娘定是一时想不通,只顾着护儿子,钻了牛角尖。”
    朱昀曦不接受这一说法:“圳儿是我的亲骨肉,我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了,还会亲手再害一个吗?她当我是什么人?!”
    “她只想到您是皇帝……”
    春梨插嘴道出残忍的解释,柳竹秋急忙打断,怀里的人已僵直了。
    身为皇帝时刻散发权力的锋芒,无法享受正常人伦,连妻妾子女都畏之如虎。
    朱昀曦落进冰窟,神气突然枯萎了,稍后又冒出恐慌的胚芽,急声吩咐春梨:“你快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在干什么!”
    厄运会传染,后宫讨债的女人太多了,他生怕冯如月也来凑热闹。
    春梨派人去长春宫打探,得到可疑情报。
    “皇后娘娘在宫里宴请庄妃、齐妃,说她们近日侍奉陛下辛苦,想犒劳她们。”
    柳竹秋心中最后一层迷雾散去,洞悉了冯如月的全盘计划,急忙知会尚在猜疑的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想与庄妃、齐妃同归于尽,您快去阻止她!”
    昨天她就明白只有朱昀曦能挽救冯如月,但凭空告诉他冯如月要献身,定被这多疑的男人当成苦肉计,冯如月也会因夫妻误会加深更憎恨她。
    破解之法是在她动手时让朱昀曦看清她的真心,但愿还来得及。
    朱昀曦如同躲债的人惶急动身,可怜他坐轿子都需人扶持,这差事仍由柳竹秋担了。
    二人挤在轿厢内,他六神无主问:“你昨天就知道她想寻死?”
    柳竹秋说:“娘娘说她拖累您太多,想为您尽一次皇后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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