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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三刻,管家报告皇帝驾到。
    陈尚志自悲痛中惊醒,慌张地看视柳竹秋。
    柳竹秋猜到朱昀曦会来,小声叮嘱:“待会儿见了他你什么都别说,我叫你走开,你就赶紧走,免得他看出破绽。”
    夫妇俩来到大门外,朱昀曦的车驾刚走进街口。他来得匆忙,没使用正式的仪仗,只带了两百名护驾的骑兵。
    柳竹秋与陈尚志到街边跪道接驾,朱昀曦下车看到她,好不容易才克服掉的郁闷感死灰复燃。
    明明是他主动下旨把她许给了表弟,看她和陈尚志并肩仍觉嫉火难忍,草草说过“平身”,径直步入府邸,直驱灵堂。
    国事艰难,他身边仅有零星几个肯真心为他出力的臣子,陈良机是扛鼎之人。
    不说制定国策了,少了这位老臣,最重要的用人一则便失去了可靠的参谋,在大臣们倾轧日甚的当下,他该如何分辨忠奸贤愚?
    痛失臂膀,朱昀曦心情沉重,亲手上香祭奠亡者灵位,吩咐陈维远:“传朕旨意,追封陈阁老为左柱国,太师,谥号‘文忠’。”
    再吩咐侍从传令柳竹秋。
    “叫她找个清静地方,朕有话问她。”
    柳竹秋请皇帝来到外书房,进门后请他上坐,而后跪地听训。
    朱昀曦目示侍从退到室外,居高临下打量地上的女人,仅仅一丈地的距离,双方却像隔着青冥高天,银河尚可架鹊桥,他们却是参商永难会了。
    “你起来吧。”
    “谢陛下。”
    柳竹秋不卑不亢起身,礼仪得体地候命。
    朱昀曦陪她站着,尽量表现公事公办的态度,以天子口吻问话:“朕叫你来是想知道陈家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陈良机又是怎么死的,死前可留下遗言,是何内容?”
    柳竹秋一一作答,禀报的信息令朱昀曦更为震惊。
    “陈良机真遭了钟启宇一伙暗害?”
    近来他也为税改焦头烂额,浙派为首的反对党势力庞大,党羽遍及全国各地,用公开抵制和消极怠工来抗命。
    吃过文臣集团的苦头,他总算明白先帝为何要重用宦官了,这些居心叵测的官员犹如匪霸毛贼,不养一群烈犬看家护院,他们能直接欺到他头上来。
    现成的看门狗倒是有不少,但陈维远和他的徒子徒孙与唐振奇一党秉性迥异,当不了毒魔狠怪。朱昀曦本人也不愿再蹈前人覆辙,以仁君标准与悍臣周旋。
    眼下折了陈良机,他的势力将被削弱,接下的路更难走了。
    柳竹秋严谨回话:“这只是陈阁老单方面的揣测,事实如何还得看证据,不过……”
    “不过什么?”
    “臣女认为此案很难追查,凶手想必买通了内鬼,而陈家死难者众多,大部分遗体毁损严重,难以辨认,更有的被烧成灰烬,无法准确统计死者人数。下毒放火者可能早已逃匿,官府判断不出哪些人死亡哪些人失踪,便破不了案。”
    朱昀曦坚信陈良机没猜错,面沉如水道:“朕不能让忠臣白死,一定会叫他们追查到底。”
    柳竹秋见机进言:“阁老死前最在意的还是榷税改革,他提出的税改方案都是救国良策,还请陛下莫要更弃。”
    朱昀曦点点头,见她全无记恨之色,也换上较为温和的语气再提疑问。
    “是你让那个叫春梨的丫鬟进宫的?”
    柳竹秋心中刮起飓风,镇定反问:“陛下见到她了?”
    “她做了乾清宫的典舆女官,朕刚刚才发现。”
    朱昀曦仔细察言观色,却又明白对方的心思像蚂蚁窝,基本没有看破的可能。
    柳竹秋全心为春梨的安全考虑,谨慎应答:“她几个月前留书出走,也没跟臣女说她去了哪里。臣女到京后才找人打听到,她经由许应元的关系入宫去了。”
    “许应元怎会变成她的哥哥?”
    “春梨长得很像许应元已故的前妻,当年刑部审理蔡进宝诬良案时她曾假扮许应元亡妻的鬼魂诱使许应元供出真相,此事臣女曾向陛下奏报,不知陛下可有印象。”
    “朕还记得。”
    “许应元在五梁殿救驾有功,进京获得官职,他对春梨很有好感,而臣女那时又想笼络他,便让春梨认他做了兄长,他也真把春梨当做妹妹关爱。”
    “说回前一个问题,是你让她进宫的?”
    朱昀曦强烈盼望这一猜测是准确的,不管柳竹秋居心是好是歹,至少证明她还在意他。
    柳竹秋断然否定:“臣女事前毫不知情,得知春梨进宫后臣女非常担忧,既然陛下已知道此事,臣女恳请陛下送她出宫。她的性子不适合呆在宫里。”
    她感到皇帝的目光像酸液腐蚀自己,心跳变得急促笨重,俄尔听到不祥的答复。
    “既是她擅自入宫的,朕还得回去审审,看她究竟是何目的。”
    柳竹秋赶忙跪下乞求:“陛下,臣女触怒天颜甘受任何处罚,求您不要迁怒无辜。虽然春梨进宫的动机不明,但以臣女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存恶念。”
    朱昀曦看她已然将他当做仇人提防,不禁悲酸怨愤,缓慢上前两步。
    柳竹秋顶着压迫感,急切思索如何保住春梨,忽听上方降下温柔的问候。
    “你现在过得如何?”
    她马上听出皇帝对她还有留恋,恭顺道:“谢陛下天恩,臣女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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