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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服分绯、青、绿三色,面料多是锦缎丝绸,过水容易褪色。
    一般人都很爱惜,只在必要场合穿戴,尽量少粘污垢,以免洗涤时败色。
    此时在露天罚跪淋雨,有些人的官服当场掉色,身下的水洼染得红红绿绿,流到其他人所在的位置,将别人的衣服也染花了,远远望去像染坊打翻了污水缸,无论阁臣尚书还是三公三孤①,都没能躲开这狼狈可怜的苦境。
    朱昀曦应召去乾清宫见驾,庆德帝躺在御榻上,手里还捏着那封皱巴巴的匿名帖子,青黑的脸因愤怒泛着紫红色,质问太子:“这封帖子你看过了吗?”
    朱昀曦捡起他扔到跟前的帖子,展开来正是之前收到的那封。看来那匿名者铁了心挑事,一式多份在宫中随处散播。
    他惶恐道:“儿臣上朝时曾收到奏报,有侍卫在皇极门前的御道上捡到一封匿名帖子,内容与这封相同。儿臣想律法规定,见到匿名文书应当即烧毁,于是让侍从销毁了那份帖子。原想事后悄悄调查,揪出此人严办,不料这厮竟连续多处抛掷妖书,触犯圣躬,罪无可贷,等抓获后定要严诛。”
    庆德帝问他打算如何追查。
    他思索一阵,小心翼翼道:“事缓之则自露,急之则愈匿。儿臣认为可着三法司缉查此贼,外面那些大臣们多是无辜的,若一同受罚,恐惹非议。”
    “非议?”
    庆德帝猝然冷笑吓得朱昀曦一阵寒战,他没听父皇露出过这么阴森可怖的态度。
    庆德帝这次病发异常严重,浑身剧痛抽筋,持续低烧咳血,痛苦和对死亡的恐惧令他无比焦虑、暴躁,对外界的刺激越发敏感。
    刚才收到这封措辞尖锐又精准打击的匿名文书,他觉得上面的字字句句犹如钢针铁钉插进他的骨肉。
    哪个皇帝不顾惜名声?他为江山社稷吐哺握发、寝不遑安了一辈子,眼看临了将要盖棺定论了,竟被这封断章取义,夸大其词的奏疏抹杀一切功绩,描绘成残暴不仁的昏君,这不比直接抽他耳光更狠?
    若是走正规渠道具名上奏,奏疏多半就被司礼监提前截下了。就算到了他手里,他顶多像过去收谏疏那样看个开头便扔下留中不发,还不会生这么大气。
    居然搞成匿名文书在宫里四处投放,装神弄鬼,欲盖弥彰,这不是生怕他看不见,气不死吗?
    他断定这绝非一个人干的,应有若干同伙,否则怎能躲过侍卫们监视在宫中各处投书?
    那帮大臣以为他快死了,便明目张胆欺到他头上,他若咽下这口气,真白做几十年的皇帝了。
    “此系团伙所为,犯人还在宫中,传令东厂、锦衣卫就地缉拿,不得放跑一个。”
    皇帝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凡清醒者都不赞同,
    朱昀曦忙说:“有些老臣素来忠谨知法,可否先放他们归去?”
    太子妃的父亲国子监司业也在外面罚跪,起码得保下他才不伤自己的体面。
    庆德帝恨道:“这帮老家伙有几个是真正老实的?所有官员里就属他们最狡猾。传令,一并受审,无论何人均不得例外!”
    朱昀曦还想求情,见一旁庄世珍猛朝他使眼色,只得忍住,领旨行事。
    距离罚跪开始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官员们被冰雨浇得透湿,年轻体壮者尚脸青面白,股战而栗,上了年纪本身带病的,还有那些患风湿老寒腿的更是彻心彻骨的难受。
    柳家三兄弟围着柳邦彦替他挡风,轮流举起袖子为他遮雨,宫人侍卫们不忍阻碍他们尽孝,都假装没看见。
    别的官员见了也纷纷依样照顾自己的长亲、老师,一时间百官都成了难兄难弟,凄苦无奈地忍受皇帝折辱。
    又过了许久,张选志和张鲁生奉命去奉天门外审问百官。
    张鲁生到场见已躺倒几个岁数大的官员,不禁焦急气恼地喝问在场人等:“那写匿名文书的,你在书上忧国忧民,一副大无畏的样子,那就快站出来,死了也算条好汉,为何连累其他人?”
    张选志比他精明,忙呵斥:“投递匿名信的都是奸邪之辈,更何况还在上面污言辱骂天子。那小人今天不主动自首,明天就按谋逆罪论处,九族亲眷都会被他带累死!”
    激将半天,无一人应承。
    人们怨声载道,一个人品卑劣的官儿叫侍卫带话给张选志,说那匿名者家里兴许留有底稿,不妨派人去各家搜查。
    这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馊点子。
    张选志怒道:“他干这种机密事,老婆儿子都不定知晓,怎会傻到留底稿?”
    他听说皇帝目前神志不清醒,唯恐他听了这主意真去挨个抄大臣们的家,命人吓唬那官员,说再敢胡言就拖去刑房拷问。
    眼看雨越下越大,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老太监自作主张让人从库房里取来几百件蓑衣发给众官遮雨。
    负责看守的侍卫宦官们也悄悄发放馒头干点给他们充饥,个别胆子大的还提来热茶供应。没有多余的盛器,官员们只好共用一只碗,你一口我一口轮流传递。
    饥寒交迫还不算最糟糕的,这半日功夫不让解手,许多人憋不出屎尿只好拉在裤、裆里,现场粪水横流,恶臭难闻。
    昔日的人上人都成了圈里的牲口,一些新进士们悄悄抱怨:“早知寒窗苦读出来被人当牛马作践,还不如待在老家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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