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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关心臣下的近况,多半在找茬。
    像温霄寒这种准备留给继承人的能臣都会先放进炼丹炉里烧一烧,脱皮化骨除去毒性才能放心让新皇使用。
    张选志当年看过不少被炼废了的臣子,不忍让温霄寒遭此磨难,两次都逆着皇帝的意思替他支应过去了。这会儿也决定掩护他远离是非,安慰:“爵爷放心,我不会把你扯进来的,你是我家体乾的恩师,我还打算将来把他托付给你呢。所以有些告诫的话不能不提,望你别多心。”
    他每日在御前伺候,最能揣摩圣意,柳竹秋忙诚恳请求指点。
    张选志说:“你是饱学之士,一定清楚萧何贪污保命①的典故。”
    柳竹秋会意,老太监这是教她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劣化她的外在形象和声望,免得皇帝疑她功高震主。
    陛下想必正命他搜罗我的罪证,他顾惜与我的交情,大概已替我抵挡多时,我得设法助他交差才是。
    她拱手道:“厂公的心意我已明了,来日若有差池还请您施恩庇护。”
    离开张府,她寻思接下来干些什么坏事来自毁名声。
    此事得有分寸,性质够恶劣,对外够招恨,又不能对无辜者造成实质性伤害。
    符合条件的只有“强抢民女,奸占良人”了。
    先去打听要卖女儿的无赖人家,做个反向的仙人跳,事发后再找人散布消息,反正世人都知道温霄寒好色,做这种事并不突兀。
    在帝王手下混饭吃可真不容易,想受重用就得化身烂泥,完全贴合他掌心的形状尺寸,满足他的掌控欲和安全感。
    我要真是男人,不用皇帝老子出手,太子本人就会这么摆布我吧。因为女子谋求发展的权益早被世俗剥夺干净了,他才不会对我设防,觉得再受宠也是肉烂在锅里,终是他的菜。
    她愤愤不平地到家,柳邦彦正在外书房等待,神气比上次还恐慌。
    “孟阁老又来了,说要收回那首诗,还叮嘱我忘记内容,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
    ①汉朝建立后,刘邦因萧何人望太高对他十分猜忌。于是,萧何为了保命,一向爱民的他不惜犯下贪污、压榨百姓的罪过,之后又光着脚向刘邦请罪,得到了刘邦的原谅,得以善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柳竹秋不消片刻便想通了孟亭元做出矛盾举动的原因,震愕的神情加剧柳邦彦的忧怖,忙问:“你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吗?”
    柳竹秋镇定下来,峻色道:“东厂刚在南山查获唐振奇私设的兵器厂。”
    柳邦彦接续她刚才的震惊,稍后说:“举报唐阉谋反是大功一件,还能趁机与阉党撇清关系,孟阁老为何不亲自揭发,事后还想否认呢?”
    以他只会自保的习惯很难参悟大无畏的牺牲,柳竹秋说:“我想他也参与了谋反。”
    “那他岂非自寻死路?!”
    “……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为了斗垮唐振奇,早已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
    困扰她的疑团解开了,孟亭元那些正邪难辨的行为都得到了合理解释,他早看透了朝廷的运转机制,了解皇帝和阉党的依存关系,于是披着伥鬼的皮侍奉恶虎,以便探索他们的死穴。
    说不定这死穴还是在他诱导下形成的。
    并且出于对她的信任,让她做了自己的掘墓人。
    柳邦彦一点即透,庆德帝将阉党和清流间的斗争视作朝堂利益集团间的冲突,对任何人都持怀疑态度。
    孟亭元若自行检举,一旦唐振奇反咬他诬告,皇帝没准真就信了。只有主动跟贼人捆绑,采取同归于尽的招式方可确保成功。
    “你怎么跟东厂那边说的?提到孟阁老作诗的事了?”
    见父亲面色蜡黄,像有人要按住他下油锅似的。
    柳竹秋鄙夷地扭头不睬。
    “我没提,这事不会牵扯到你。”
    柳邦彦仍不放心,凑近劝告:“事情究竟如何尚不清楚,你千万别去找孟阁老。陛下龙体欠安,现在对谁都不放心,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惹嫌疑。”
    他贯彻着遇事先逃命的作风,柳竹秋厌烦,又不好赞成他这次说得对,敷衍几句让他回去了。
    烦恼千头万绪,她能做的唯有等待,这被动的处境令她不安,没跟家人们一块儿吃晚饭,独自躲在内书房静心。
    不多久,陈尚志溜进来,先站在门口小心观察她的脸色,得她笑脸相迎方乖巧靠近。
    “季瑶,你不吃饭,又在为蒋妈难过吗?”
    柳竹秋瞅瞅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温和道:“蒋妈对我寄予厚望,我若一味伤心,不是令她失望吗?”
    失去蒋少芬这一挚爱的亲人,她的坚强也曾枯竭断流,这时身边亲友的陪伴至关重要。
    这阵子陈尚志明显比过去黏她,一发现她独处便来找她聊天。他没说太多安慰的话,时间多花在请教功课,同她谈论读书心得上,以此化解她的悲伤。
    柳竹秋闲来也教他练字,画画。
    他天资聪颖,很快就能摸到门径。
    目睹此情她便替他惋惜过去装傻浪费的时光。若非幼遭不幸,以陈良机的学识家境早将他培养成才了。他小小年纪都能熬过那样多的挫折,她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喊痛呢?
    辅导这聪慧少年还有别样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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