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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凤珍于行军途中目睹这一壮观景象,感慨道:“阳原城破时,我派人去附近村镇招募救兵,没人愿意来,还以为村民们都反了,如今看来还没到那种地步。”
    柳竹秋叹气:“普通百姓最是安分不过,只要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他们就会老老实实过日子。若非受欺太过,没了活路,谁会甘心做反贼呢?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去拜访国子监的向司成,听他讲解经史。他说历代君王里后梁朱温最暴虐无道,叛唐、篡位、滥杀、乱、伦,可谓做尽坏事。但《旧五代史》里却记载朱温称帝后恢复民生,鼓励农耕,只对百姓征收很少的赋税。当后梁陷入亡国危机时,河南的民众宁愿不辞辛劳地为后梁军队运输粮草,也不肯离乡逃亡,就因为后梁的赋税轻,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足见国家安泰都在‘轻徭薄赋’四字上。”
    滕凤珍衷心赞同:“近年来各地增收了各种税赋,像什么商税、矿税、盐税、绢税,很多都是奸宦们为方便搜刮民财杜撰的名目。陛下居住深宫,不识苍生之多艰,一味听信那些竖阉的话,国家怎会不乱?晴云兄现在京中任职,又得太子殿下赏识,往后还请多向殿下陈说时弊,正谏不讳啊。”
    他已对今上失去信心,将希望寄托于继任者。
    柳竹秋暗叹他这想法代表着所有读书人的悲哀,大凡少年书生,一开始时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②。
    然而中国自夏商周以降,空有国名,其实不过一家之私产。士人们报效的是朝廷,而非黎民百姓。
    若幸运地生在太平年月,呕心沥血当差,也不过在维持皇亲贵戚们挥霍享乐的基础上为人民稍微争得一些温饱。要是不幸遭逢末世,帝国脑髓已涸,血管已塞,士人肝脑涂地也难回天,那时还得舍命为这行将就木的腐朽王朝陪葬,才能全忠义之名。
    这身为附庸的宿命又岂是人生的真谛所在?
    她不能轻易对外表达这些观点,专心观察路况,时刻保持警戒。
    平明时分军队抵达阳原县城东南二里处,没遭遇任何抵抗,说明他们打拉结合的分化策略很成功。
    滕凤珍与柳竹秋分兵包围县城的东南西三面,各自派弓箭手向城内发射告示,重申官府镇乱招降的态度和举措。
    阳原城里的叛军已看到县城周边村落燃起的烽火,以为朝廷的援军到了,再看了那些告示,军心部分动摇。
    造反头领怕兵士们投降,忙下令将抓获到的阳原县官员和外逃官员的亲眷押上城楼,当着官军的面全部斩首,以滔天罪行绑架部众,强迫他们负隅顽抗。
    柳竹秋带着井镖头在内的一队人马冒险靠近城门,正看到上百颗人头自城墙上坠落。
    她义愤填膺,拔剑直指门楼,大声喝止贼人们。
    贼将哈哈狞笑,接着屠杀第二批人质,先将滕凤珍的妻子甄氏押上来,向柳竹秋狂叫:“下面的人看好了,这是你们县令的老婆,你们接好她的尸首,去跟那狗官报丧吧!”
    距离太远,柳竹秋看不清甄氏的脸,就算看清也辨不出真假,但不管是不是甄氏本人都必须阻止暴行,她当机立断呐喊:“别杀她,本官来做你们的人质!”
    一声清啸成功阻停贼人手中的刀斧,也吓傻左右随从。
    瑞福慌忙劝说,被柳竹秋抬手制止。她全神贯注眺望门楼,继续蛊惑敌人。
    “本官名叫温霄寒,是京城来的正议大夫,官位正三品,还是当今太子殿下的亲信。你们杀害滕县令的夫人只会徒增罪状,招致更严酷的刑罚。远不如挟持本官,与官府谈条件。”
    贼兵里有知道温霄寒其人的,忙向贼将通报他的来历。
    贼将躲在墙垛后观察她,吼问:“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温霄寒,先拿出凭证来,休要赚我们!”
    柳竹秋取出御赐的令牌回应:“这是本官出使鞑靼时陛下钦赐的通关令牌,且拿去验看真伪!”
    她将令牌绑在箭矢上射向门楼,羽箭飞跃两百步之遥,正中中间的一根立柱。
    贼兵们都为这精湛射术折服,有人惊呼:“听说那温霄寒弓马娴熟,看这一箭多半是本人了。”
    贼将检查过箭矢携带的令牌,相信楼下真是京城来的要员,叫柳竹秋单独进前。
    柳竹秋说:“你先放了滕夫人和其他人质,本官才肯进城。”
    贼将只同意释放甄氏,双方商定好位置,由一路贼兵押着甄氏出城去做交换。
    瑞福心急如焚,低声劝止主人。
    柳竹秋镇定道:“简之的夫人身怀六甲,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真让她丧命于此城内的叛军定会死战到底,官军百姓的伤亡将会扩大好几倍,损失太惨重了。”
    “那也不能让您做牺牲啊!”
    “别急,照我说的做就能保我无恙。”
    柳竹秋低声向瑞福支招,瑞福得令后急忙纵马飞奔而去。
    柳竹秋又叮嘱井镖头等人:“我进城以后,之前的计划仍照旧。”
    她做战前部署时曾下令派兵占领阳原县周边的坟山,因参与造反的多是阳原本地人,他们的祖坟都在那几座坟山里,到时即可威胁他们如不投降就掘其祖坟。
    井镖头等人担心她此去有失,咬牙道:“大人若有差池,我们就一鼓作气铲平那些杂种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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