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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竹秋刚才撕了几件换洗衣裳为伤员包扎,多出的布片正好代替纸张,用烧焦的树枝在上面写下书信,考虑到大同巡抚或许会质疑信件真假,她索性将随身携带的缔约书副本交给蒋少芬作为凭证。
    蒋少芬想早去早回,天不亮便背起行囊动身了。
    柳竹秋与其他人留在山洞看护伤员,白天派人出去打猎,烧烤野味做饭,煎煮树叶代茶。
    长顺镖局常用的伤药疗效不错,负伤的九人里只一人伤势过重于两日后死亡,余下的都渐渐好转,又过五日都能活动了。
    柳竹秋与人们讨论接来下的去留问题。
    井镖头等人和民勇们流离失所,正为今后的生计发愁,都想跟随温霄寒碰碰运气,愿意护送她去京城。
    人们整装进发,走出大山发现外界已俨然乱世。
    当地百姓都弃家逃亡,遗下一处处被洗劫过的村镇,连一些孤悬在郊野山林里的人家都遭流寇抢劫一空,尸骨遍野,满目疮痍。
    据难民说寇乱围绕京畿向北直隶省西南部蔓延。
    牛氏兄弟及其团伙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贼,弓马老练,精通战术,利用百姓对官府的不满,诱拐或胁迫他们加入叛军,对阵腐败无能的京军胜多输少,还派党徒煽动其他州县的流民响应反叛,如今京城西北至西南一线八处点火七处冒烟,贼兵在这一带横行无忌,见人就砍。
    更可恨的是那些官军,国家已陷入动荡,这帮人还只顾抢功捞赏。
    遇到逃难的百姓也当做流寇追杀,杀完就拿人头向上司报功,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归途上遍布魑魅魍魉,柳竹秋一行只好随人流避难,三天时间里从隆庆州以西逃到怀来卫以南的石鸡山附近,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他们的干粮快吃完了,盘缠也剩得不多,再游荡下去不是办法。
    柳竹秋对井镖头说:“往西两百里就是蔚县,县令何玿微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可去那里休整。”
    同伴们都赞同这一决定,改道向蔚县前进。
    连续下了几天雪,昨日天晴积雪融化,道上的烂泥没过脚背,走起来分外吃力。
    人们鞋袜被冰水浸透,脚上生出冻疮,有的脚趾肿大,胀痛难行。
    柳竹秋取出鞑靼人赠送的防冻药膏分给同伴涂抹,让大伙儿轮流讲笑话提振士气。
    井镖头的小儿子问她:“温大人,你知道天底下最黑的是什么吗?”
    柳竹秋回说:“煤炭、乌鸦、年轻人的头发,刚兑好的黑漆……”等若干事物,他都一一否认。
    最后揭晓答案:“天底下最黑的是我们武县县太爷的心肝,若将他的心掏出来放进河里,舀出的水都能直接当成墨汁使用。”
    他公开挖苦武县县令贪残不仁,立遭父兄训斥。
    听井镖头骂他不知死活,他不服气道:“那裘县令丢了城池,正等着被朝廷砍头,你们还怕他作甚?要不是他横征暴敛逼得老百姓活不下去,哪会有那么多人跟着造反?我们无家可归都是他害的。”
    井镖头忌惮温霄寒是官员,抽了儿子一记脑瓢,忙着向柳竹秋赔罪。
    “犬子年幼无知,惯说混账话,还请大人见谅。”
    柳竹秋总结近日的所见所闻,认同此次寇乱多属官逼民反,心里也憋着一股怒气,向井镖头道声:“无妨。”,笑问井家小儿:“井小哥,我也考你个谜题,方才说了天底下最黑的东西,那你知道天底下最黑的地方是哪里吗?”
    井小哥连猜好几次,都不对,请她揭秘。
    柳竹秋大声说:“就是你们武县县衙的公堂啊,别的地方太阳都照得到,唯有贪官们坐镇的公堂暗无天日,一片漆黑。”
    她公开表明立场,众人惊诧后都开怀畅笑,对这位温大人的刚直不阿有了深刻体会。
    转过数里山路,眼前出现一条尚未结冻的小河沟,清澈河水涓涓流淌,吸引干渴的旅人。
    人们到河边汲水,柳竹秋捞起一把河水喝了两口,让瑞福把水壶都装满,忽听对岸有人高声呼喊:“温霄寒!”
    她的耳朵先认出声音的主人,吃惊地举目张望,只见宋妙仙正在前方激动地朝她挥手。
    她于惊讶中认出站在宋妙仙身旁的男女分别是苏韵和彩玲,周围还有七八个孩童,看样子正与他们同行。
    她顾不得分辨这是否是幻觉,兴奋地跳起来冲他们挥手。
    得到回应,宋妙仙等不及走向裸露的河床,想踩着水面上突起的石头过河。
    这对她那双三寸金莲来说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彩玲慌忙劝阻。柳竹秋更心急,抢先跑向那些石头,猴跳着跨过河面来到她们跟前。
    “季瑶,终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没死!”
    到了近处宋妙仙能直呼她的真名了,淌着欢喜的泪水扑上前抱住她。
    柳竹秋也紧紧抱住义姐,这些天精神完全不敢松懈,反而淡化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危机感,直到与亲友们重逢才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喜悦。
    瑞福沿着主人走过的路径跳到对岸,刚站稳苏韵已迎上来。
    看到他欣慰温柔,笑而不语的样子,她的心跳登时快了好几拍,难为情地转身躲避。
    柳竹秋松开宋妙仙,为彼此擦着泪水,问他们怎会来此。
    宋妙仙像怕她突然消失似的,说话时一直抓住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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