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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劲嗅一嗅,这药香可以止痛。”
    柳竹秋依言嗅闻那有些闷人的香味,脑袋很快昏沉,颠簸的马车如同河水,托着她载沉载浮漂向远方。
    等她醒来已躺在华丽的帐篷内,阳光自天窗垂落,仿佛金色纱帐悬挂于头顶。
    身下的狐皮褥子又软又滑,她挣扎好几下才坐起来,右肩被纱布捆得严严实实,已不太疼痛。胡子没了,身体被擦拭干净,换穿了崭新的丝袍,看来昏迷期间她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一旁守护的侍女见她醒了,忙外出报讯,柳竹秋撑着酸软的身体下床,赤脚踩过毡毯走向门口。
    门帘先被外面的来人捞开,是金海桐。
    “你还不能乱动,快回去躺好。”
    这位贵夫人不复从前的倨傲,像个亲切的邻家姐妹亲手搀扶她坐回床上,替她捋一捋凌乱的鬓发,笑问:“伤口还疼吗?”
    柳竹秋摇摇头,小心赔笑:“多谢夫人搭救,请问在下睡了多久?这里是什么地方?”
    金海桐说:“你已昏迷一整日了,昨夜我们打败阿努金,回到了以前的营地。”
    安腊塔汗诱敌深入,使阿努金的军队陷入重围,一番交战后命东北方向的部队散出一个缺口放敌人离去。
    阿努金以为突围成功,率兵自那缺口撤离,没跑多远便遇上正在守株待兔的小阿莫特汗的人马。
    强弩之末对阵生龙活虎的敌军,结果不言而喻。
    阿努金的主力部队几乎伤亡殆尽,手下几个重要头领都被活捉,本人带领一万残部向南逃窜。
    安腊塔汗乘胜袭击阿努金的大本营,劫获五万人口,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粮食、财宝、牛羊等物资,已然歼灭叛军,大获全胜。
    柳竹秋向金海桐贺喜,金海桐笑称:“这次胜利你的功劳最大,大汗说要给你额外的奖赏,让我来问你想要什么。”
    柳竹秋瞧这态度大概不会对自己不利,放心求告:“在下别无他求,只望可汗和夫人恕我欺瞒之罪。”
    金海桐笑微微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绢包打开,露出柳竹秋的假须。
    柳竹秋看到罪证,窘促难言。
    刚才金海桐照顾她的感受不急于询问身份问题,见她主动提出来便温和地释放好奇。
    “据我所知你们国家不许女人做官,稍有地位的女子连家门都不许出,我看你那些同僚都不知道这事,你是瞒着众人女扮男装的?”
    现在柳竹秋大致了解了金海桐的性情,明白诚实更能获取同情支持,像对老友倾诉那般原原本本讲述了她假冒温霄寒的历史。
    金海桐专注聆听,不时点头赞许,到最后满眼笑意,神情更友善了。动情地握住她的手说:“我们蒙古有句谚语,老虎不怕山高,鲸鱼不怕海深。你就是老虎鲸鱼一样的勇士,连我也为你感到自豪。”
    为表敬慕,她接着道出心声。
    “你想必很奇怪,那天比试结果分晓后我为何生气离场。我们蒙古人在马背上长大,男女都擅长骑射,可老人们常说打仗狩猎是男人的职责,女人只该负责在家照料孩子和牲畜。我从小反对这些观点,每天不间断地练习骑射,立志做部落里最厉害的神射手。这几年也确实没有男人能在这方面胜过我。”
    柳竹秋相信金海桐没浮夸,见面之初她使用一副三尺三长的神臂弓,那种弓的拉力重达九十斤,女子不经过持之以恒的苦练休想拉开,更别说准确命中了。
    她适时恭维:“夫人的射术可与后羿纪昌①媲美,在下也没见过比您更厉害的射手。”
    金海桐笑道:“你太谦虚啦,那日我只射中苍鹰的肚子,你却射穿了它的双眼,我就是见你准头胜过我才负气出走。不过现在知道你是女子,说明我的看法没有错,我们女子做任何事都可以比男子强,现在我不仅不生气还很高兴呢。”
    志同道合的人最易亲近,柳竹秋喜之不尽,紧紧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松开。
    邦国、民族、尊卑等隔阂都消弭无形,二人之间充盈知己之情,并将经久不息。
    金海桐承诺为柳竹秋保守秘密,安腊塔汗遵照之前的约定同意取消二十万两银的岁币,还按功臣的待遇犒赏柳竹秋大量财宝。
    柳竹秋将这些赏赐分给使节团的成员,请他们回国后勿对外泄露萧其臻被安西娅掳走一事。
    关于她写信劝萧其臻为国献身更是只她独晓的隐秘,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外人。
    过了十日,小阿莫特汗派来一支访问队,顺便护送萧其臻来寻□□使节团。
    柳竹秋闻讯前往接应,她知道萧其臻不会受苦,也知道他能说动安西娅派兵,多半牺牲了色相,感觉十分滑稽,又明白这想法太不厚道,见了他尽量装得云淡风轻,只字不问他这些天的经历。
    萧其臻自觉蒙受耻诟,本来羞于面对她,得知她在战斗中负伤才忍不住去她住宿的帐篷问候。
    “只是皮肉伤,已经见好了,大人不用担心。”
    柳竹秋笑容满面,搬出可汗夫妇赏赐的醍醐、鹿唇、天鹅炙、元玉浆、野驼蹄等珍贵蒙古美食招待他。
    这些都是安西娅帐篷里的必备茶食,萧其臻看到奢侈的食案就忆起那段不堪往事,脸上涂满绯红,半晌方低声说:“多亏小姐费心,本次和谈才得以成功。”
    柳竹秋连忙谦辞:“我不过恪尽职守,大人才是鞠躬尽瘁,劳苦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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