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页

      痛苦、悲伤、恐惧、彷徨,纤毫毕现地在他脸上呈现,那摇曳的泪光如同酸液滴在柳竹秋心间,她在怜爱与忠诚双重推动下义无反顾地上前抱住他,用庇护者的姿态将他的头搂在胸口。
    “殿下,臣女在这儿呢。”
    朱昀曦身体短暂的僵了僵,缭乱的挣扎感已被她的温柔燃尽。
    他如同一只栉风沐雨迢迢跋涉的飞鸟,终于投入了安全的林薮,紧紧抓住接纳他的坚固而柔软的枝条,所有感受都融入泪水,汹涌地流向她。
    这场云雨比以往来得猛烈,无关情趣和身体上的快乐,是一场无边的索取,一次冗长的治愈。
    二人以不分彼此的状态紧拥着,朱昀曦带着孩童般无辜忧伤的表情凝视身下的女人。
    她柔和的目光比棉花轻软,配合双手一起献上舒心的爱抚,抹去他最后的倨傲。
    他首次彻底放下戒备,将初生婴儿般弱小的心事完完整整暴露给她。
    他说他从小就厌恶那些冷酷无情的宫规、不计其数的责任,更讨厌违心背负这一切。
    说他向往“一棹春风一叶舟”的逍遥,也想一人一骑飞驰在大漠瀚海,整日与塞外孤烟,冰雪烈日作伴也好过呆在小小的宫城里重复磨人的繁文缛节。
    他天生向往自由,却被赋予啼笑皆非的命运,成为皇帝长子,大国储君。
    他有数不清的臣民可供支配,内心却时时刻刻受孤独围困。往前是孤家寡人,后退则万劫不复,陷在这矛盾里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他几度在倾诉中泣不成声,柳竹秋总会一面用力搂紧他,一面以安慰孩子的方式轻轻拍抚,心里注满不容推却的责任感和疼爱,这时纵然天崩地裂她都会守着他。
    “殿下放心,臣女会为您分忧的。”
    她轻声哄着太子,这许诺似咒语,令他因迷信而依赖,嗫嚅试探:“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任何人都拒绝不了那迷途羔羊般的可怜眼神,柳竹秋摸着他泪湿的脸庞微笑点头。
    朱昀曦差点克制不住暴露目的,死命忍住,然后更深地拥抱了她。
    “不许再爱别人。”、“也不许离开我。”、“我想见你时都不许拒绝。”、“不许让我找不到你。”
    ………………
    柳竹秋不停点头接受太子越来越贪婪的要求,呼吸渐渐失序,她想她大概是爱着他的,确认的瞬间便停止纠结。
    在自由的前提下她有充足的能力去负担这份感情,只当在戎马征程里走一段风花雪月。
    第一百零六章
    柳竹秋理解冯如月为何拼死保护杜嬷嬷,替她向朱昀曦做了分剖。
    朱昀曦天性温和,身边也有陈维远等情同亲友的仆从,听了柳竹秋的话就能设身处地体量妻子的感受了。
    苦恼道:“杜嬷嬷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太后亲下懿旨处死,我也无可奈何啊。”
    他握住柳竹秋的手想借助她的智力解危救困。
    柳竹秋说:“这个月还剩七天,臣女有一计或可一试,但须让殿下破费些钱财。”
    对朱昀曦来说钱财是真正的身外物,当即预支她一万两银子,但凡能捞出杜嬷嬷一条命,多少钱都不在话下。
    柳竹秋不能耽搁,连夜去找孙荣求助,请他派一帮可靠的手下,悄悄在城内各处的墙壁和石阶的缝隙里填入泡过糖水的黄豆粉。
    这些湿润含糖的黄豆粉在寒冷的天气也会迅速发酵长霉,不到两天爬出厚厚的白毛,被很多百姓误认做地衣。
    相传地衣是重大天灾人祸发生前的兆示,人们以讹传讹,闹得城内惶惶不安。
    庆德帝接到特务奏报,很重视这一舆情。
    他迷信道教,马上召见最亲信的方士黄羽,请他就此事扶乩问神。
    黄羽让一名弟子做副鸾,带着唱生、记生开始念咒降神。不一会儿握住乩笔在沙盘上写写画画,由唱生逐字唱出,再由记生整理记录下来。
    降神者自称:“上元灵感真人”,传下一组卜辞:“黄河春来决西口,鼋涛咆哮泛山东。南北断绝无粮草,村庄渐稀人渐少。都城内外倚僵尸,原野上下填饿殍。天生怨气地生劫,凡夫难逃此祸殃。欲救众生于危亡,速赦罪囚免杀伐。”
    庆德帝见这“真人”说黄河将在开春时泛滥成灾,导致严重的大、饥、荒,顿时紧张,问黄羽有何法可以破解。
    黄羽说:“这上元灵感真仙已奉上解厄之法,陛下无须忧虑,尽快赦免最近京中的死囚,勿在春天执行死刑,即可防止灾患发生。”
    庆德帝深信不疑,当日传旨赦免死刑犯,禁止全国府县在今春动用刑讯,避免伤残人命。
    杜嬷嬷也在遇赦名单内,她死里逃生,还当神佛听到了她日以继夜的祷告,殊不知救她的人是柳竹秋。
    那日柳竹秋见过孙荣,又赶去孟亭元家,拜托他帮忙贿赂黄羽。
    杜嬷嬷开罪了天家,只能依靠鬼神之力搭救她,实行这一计划又非得由皇帝最宠信的方士出面不可。
    孟亭元和黄羽有些交情,黄羽也愿意卖首辅面子,收下五千两银子,配合他们装神弄鬼,顺利将杜嬷嬷从刀口上救了下来。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杜嬷嬷罪状太重,被改判流放辽东。冯如月悄悄送了她很多盘缠,恨主仆今生再无相见之期,这生离的悲痛一点不亚于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