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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妙仙调侃:“你这心思是极好的,就怕到时再找不到柳三哥那样的如意郎君。”
    柳竹秋笑嗔:“你们可别咒我三哥,今晚的船费还是人家出的呢,再怎么说也得念他点好不是?”
    正相互戏谑,舱外远远地传来一阵瑶琴声,正弹着《渌水》,琴音清越幽婉,恰似嵇康说的“丰融披离,斐韡奂烂”。
    众女揭开舱帘举目眺望,远处的江面上灯火摇曳,那弹琴者也正乘舟泛游。
    柳竹秋说:“此人星夜游湖,琴声又泠泠可听,秉性必然不俗。我们不妨靠近了瞧瞧。”
    其他人也很好奇,蒋少芬撑船过去,不久追上那艘小船。
    柳竹秋出门时求方便,穿了男装,只没戴胡子。宋妙仙便怂恿她去向对方搭讪。
    她走上船艄,掐嗓呼喊:“今夜有缘相会,仰聆雅乐多时,冒昧请教阁下高姓,请勿见怪。”
    琴声戛然而止,一个老头儿快速走出船舱,朝这边高声问询:“敢问是温孝廉吗?”
    他老眼昏花看不真切。
    柳竹秋先认出是郭四,马上猜到弹琴者是谁,忙问:“郭四叔,你是跟萧大人来的吗?”
    郭四刚答完“正是”,萧其臻已匆匆现身,二人隔着星河般的湖面诧然伫望,柳竹秋不禁失笑,觉得这场偶遇巧极了。
    作者有话说:
    ①弗朗机 :葡萄牙
    第五十一章
    郭四见主人羞窘得忘记打招呼,先笑问柳竹秋:“温孝廉这么晚了还来游湖啊。”
    柳竹秋回到:“和几个朋友出来散心,萧大人是独自来的吗?深夜泛舟弹琴,好雅兴呀。”
    萧其臻话头还卡在喉咙里,郭四伶俐地继续帮腔:“孝廉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也有些读书人的痴癖,有时兴致来了不管白天黑夜说走就走。那年在苏州,他不知怎么想的,大雪天里独自骑马跑到太湖边去钓了一整天的鱼,回去说总共钓到七条,可鱼篓却是空的,钓到的鱼又全给放回去了,您说好笑不好笑。”
    萧其臻低声责怪老奴多嘴,柳竹秋被他不为人知的一面逗笑了,凑趣问:“萧大人,你当时是不是刚好想起柳柳州的《江雪》①,才想去做那孤舟蓑笠翁呀?”
    萧其臻也因她开心的模样腼腆而笑,终于做好准备发声,柳竹秋却被那边舱里的人叫回去了。
    原来宋妙仙听说对面船上的人是萧其臻,便同白秀英商量:“柳三哥一心撮合季瑶和这萧大人,我早想帮季瑶参详,今夜赶巧遇上了,想邀他过来吃酒,当面评判言谈性情,但不知你介不介意。”
    白秀英说:“我老听叔端夸他,可季瑶总不来气,也想看看这人究竟如何。他和叔端是至交,又有你们在场,我就是不回避,叔端也不会怪我,只管请他过来便是。”
    宋妙仙招呼柳竹秋,说想请萧其臻过船饮宴。
    柳竹秋知道她们的心思,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扭捏,便让春梨去请他。
    萧其臻听说柳尧章的夫人也在,十分犹豫,春梨笑劝:“我家三奶奶说了,大人是三爷的挚友,等大人将来成了亲,两家还要行通家之好,不必太过拘泥。”
    萧其臻这才下定决心,命郭四将船划过去,用揽绳将两艘船系在一处,跳到对面的画舫上。
    入仓后见众女济济楚楚,一律笑微微望着他,立马臊得头颅低垂。
    宋妙仙和白秀英相视莞然,觉得柳竹秋对他的评价很准确,而今宦党里少有这样憨厚的男子,估计从小家风严谨,从没和轻浮之辈来往过。
    柳竹秋以东道身份请客入座,为宾主做了介绍。
    宋妙仙身处风尘,说话最自由,主动担起招待一职,为萧其臻斟酒,再亲切搭讪:“我们几个怕被人说不守礼法,才挑夜间出游,萧大人又是何故呢?”
    萧其臻回以淡笑:“心血来潮罢了。”
    宋妙仙喜赞:“这理由倒妙得很,昔日王子猷雪夜访戴②也是为着心血来潮四个字,久闻大人端严持重,想不到竟如此任性放达。”
    萧其臻面皮发紧,牵强地勾起嘴角。
    柳竹秋跟着揶揄:“你们不知道,我才听萧大人的家人说他还在严冬雪天里独自跑去太湖边钓鱼,又把钓到的鱼全部放回水里去了。”
    众女新奇,白秀英笑问:“姜太公钓鱼钓的是功名,严子陵③钓鱼钓的是清高,大人您钓的是什么呢?”
    萧其臻被她们盯得慌惑,想不出高明的说辞,老实吐真:“大概是……寂寞吧。”
    在座的都是才女,反觉这答案讨巧,人生本就无处不寂寞,越是细腻聪颖之人越有感触。
    宋妙仙趁机考验他的才情秉性,笑道:“大人这话太笼统,能不能用古话给我们解释何为寂寞。”
    白秀英补充:“男子的寂寞我们是不懂的,请挑女子也能体会的讲。”
    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大多数男子不懂也不屑了解女子的心思,若这人能体量女儿家的感受,那就是温柔多情的好人。
    萧其臻害羞归害羞,不能在她们跟前做木讷无知状,看着眼前的酒杯答话:“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④”
    宋妙仙和白秀英交换眼神,点头说:“这是春天的寂寞了,夏天的有吗?”
    “雨沾柳叶如啼眼,露滴莲花似汗妆。全由独自羞看影,艳是孤眠疑夜永。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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