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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起这事,差点没惊落柳竹秋手里的筷子。
    可恨那些鸡婆样的酸儒还跟着起哄,趁机向苏韵打听柳家大小姐的长相,措辞都极为轻佻。
    苏韵不愠不火道:“当时厅上全是命妇贵女,小人怎敢细看,一直低着头,没留意那柳大小姐的形容。”
    有人扫兴道:“你没看她,她却把你从头到脚看了个饱,你不觉得自己太吃亏吗?”
    苏韵丹唇微抿:“柳大小姐乃闺门英秀,能受她赏识是苏韵前世修来的福气。”
    这话像是特意说给柳竹秋听的,她狐疑地看了看他,双方视线再度交汇。
    苏韵星眸带笑,坦然地以柔情接纳疑忌,更令她迷惑了。
    士子们饮宴不会纯聊天,有人提议击鼓传花行酒令,拿到花的人可随意向在座的人提问。
    规则是先说《四书五经》里的一句话,让对方猜一个古人名,答对了敬提问者一杯,答错了自罚三杯。
    柳竹秋第一个接到花,就近指了一人问了个简单的:“寡人好勇①。”,听那人说出正确答案:“王猛。②”,她便爽快地满饮了一杯。
    第二个接花的是陈举人,他向苏韵提问:“孟子见梁惠王。”
    苏韵答:“魏征。”
    陈举人高兴地喝了酒,花传到下一人手中,那人提问柳竹秋:“坐于涂炭⑤。”
    柳竹秋答:“黑臀⑥。”
    那人喝了酒,将花传下去,一个个你猜我答甚是开心融洽。
    可随后一人没安好心,接到花以后趁机调戏苏韵,放出的题目是:“其直如矢。⑦”,苏韵正琢磨,他又色眯眯提示:“是你天天都亲近的。”
    人们一下子明白谜底是“阳货⑧”,更觉出其中包含的下流用意。
    优伶和娼妓只是叫法不同,苏韵入行起就被各路金主狎戏,承受他们的淫心兽、欲。别看那些公子哥竞相追捧,实则只拿他当高级玩物,其余苍蝇臭虫也视他为好肉,逮着机会就想上去叮一口。
    苏韵胀红脸羞耻不已,在座有的跟那色鬼一副心思,专等着用言语猥亵他,有的怜香惜玉,又想不出招数为其解围。
    柳竹秋深恨前一种人,暂时放下对苏韵的戒备,不平则鸣。
    “我替他答,答错了罚酒十杯。”
    这也是另一种可供取乐的情形,那人笑嘻嘻催问答案。
    她没遂他的意,给出的谜底是:“周道。”
    那人忙说不对,她笑道:“你这谜面本就浅显,‘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哪里不对?”
    有人没听过周道这个人,她说:“周道是东吴大将周瑜的哥哥,字子俊。史书上没记载,但周氏宗族的族谱上说他和周瑜另一个哥哥周晖早年被董卓派兵截杀,都英年早逝了。”
    那人仍不死心:“我给的提示是韵之每天都会亲近的,这周道怎么对得上呢?”
    柳竹秋说:“周道又称王道⑨,我们生在天子脚下,哪一天不亲近王道,如何就对不上?”
    说得那人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作罢。
    良善辈们见柳竹秋英雄救美,纷纷恭维她,一起撺掇苏韵向她敬酒致谢。
    “多谢温孝廉。”
    苏韵向柳竹秋捧起酒杯,眼眶里微沁泪花,感激之情真慨动人。
    柳竹秋未放松警惕,将针毡坐到散席,回家后忙唤柳尧章来商议。
    柳尧章听后直叫大事不好,也觉椅子上生了倒刺,情愿拄着拐杖走动叫苦:“那苏韵是唐振奇和党羽们的爱宠,与这伙人来往密切,多半会去向他们告密,我看我们此番休矣。”
    柳竹秋心里也没底,懊悔道:“是我大意了,往常都躲着他,没防着陈举人今天会叫他来。此刻他若已去向奸党告密,我们可能真的在劫难逃了。我建议三哥你先带秀英和太太离家暂避,若果真事发马上逃走还来得及。”
    柳尧章生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再说老爷和大哥二哥怎么办?还有你,难道就在这儿等死?”
    柳竹秋烦躁:“现在哪儿还管得了这许多,你速去通知蒋妈,她知道该怎么安排逃走的事。”
    她在假扮温霄寒之初就同蒋少芬制定好应急措施,如今能保住一个算一个,催三哥快去执行,自己留下做壕沟,还可拖延追兵。
    平时纵性创作了不少主旨悖逆的文章诗歌,而今断不能留,连同一些禁书全部搜出来烧毁,以免再授人以柄。
    她和瑞福正在天井里焚书,院门敲响,主仆同时警戒。
    瑞福小心近前询问,门外人说:“小的是苏韵的伙计,替我们苏班主送信给温孝廉。”
    瑞福收到柳竹秋许可,开门接了那封信。
    柳竹秋拆开阅览,严峻的神情渐渐转为诧异,末了衔疑吟叹:“这未免太巧了吧。”
    瑞福担忧:“他在信里威胁您吗?”
    “没有,相反他写信的目的是想让我安心,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年我在周坎子庄救过一个姓文的寡妇吗?苏韵说那文寡妇是他自幼失散的亲姐姐。”
    周坎子庄是北京顺义县北部一个中等村落,柳邦彦入京不久在那儿置办了三百亩田产,派一户家奴管理。该地风景清幽,夏季气候凉爽怡人,柳家人常去那边消暑。
    六年前的炎夏,柳尧章带着新婚妻子白秀英和柳竹秋去周坎子庄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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