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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不好办,太太只管去忙别的,都交给我吧。”
    柳竹秋转身向春梨耳语几句,春梨领命去了。她只身来到后厅前的院子里。那十几个婢女还直挺挺跪着,见她来了,几个胆子大的哀声求告:“大小姐,有人偷吃了太太的蜜饯,害我们一块儿受罚,求您帮我们伸冤啊。”
    柳竹秋解下斗篷,负责监视的老婆子赶忙上前接住,另一个婆子搬来椅子,安放在门口屋檐下。柳竹秋闲闲坐定,朝台阶下俯视,婢女们纷纷埋头弯腰,生怕自个儿神色不对惹她怀疑,岂知她本懒得为这点芝麻小事动用眼力。
    不久春梨领来两个小丫鬟,一个手提茶壶,一个捧着一摞下人用的粗瓷碗。
    主仆俩交换眼色,柳竹秋向众婢琅然道:“我知道你们是冤枉的,也跟太太说蜜饯可能是被老鼠偷吃了,太太已答应不再追究。你们跪了这半日想必都渴了,喝了这碗茶就去干活儿吧。”
    春梨指挥小丫鬟给地上的仆婢发碗,再挨个倒上茶水。仆婢们纳闷以大小姐的作风为何会轻易罢手,捧着碗恫疑地向她谢恩,再一齐喝下茶水。
    只听“哇”的一声,最先入喉的人剧烈呕吐,仿佛烈性传染病蔓延,其余人相继作呕,一下子打翻了泔水捅,每人跟前都留下一滩狼藉。
    原来那茶水里掺了催吐的藜芦散,此刻正做捕快搜查她们的五脏庙。
    春梨和小丫鬟们捂住鼻子躲开,柳竹秋笑着摇摇头,吩咐两个婆子去检查奴婢们的呕吐物,在第二排左起第三个丫鬟的的呕沥里发现几粒嚼碎的龙眼核。
    第十一章
    小偷现形,柳竹秋命婆子将她拽到阶下,瞧着很脸生,就问是不是新来的。
    话音未落,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媳妇快步走来,她上着粉红色对襟大袖,下笼绛紫色百褶长裙,头上的插戴也与仆婢们不同。来时满面堆笑,猛瞅得院落里遍地污秽,登时惊恶地哎哟叫唤,拿手帕挡住脸,蝎蝎螫螫溜到柳竹秋身边。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柳竹秋安抚:“我在帮太太捉偷吃贼呢,翠娥姐姐不必惊慌。”
    这翠娥姓曾,是柳邦彦新收的婢女,来历有些特殊。
    官场上靠科举攀裙带关系,当届考官叫“座主”,录取的考生叫“门生”。
    座主对门生有知遇之恩,门生须终生以师侍之,否则就会被骂做忘恩负义,受大众唾弃。
    再有,同榜进士相互称“同年”,这也是一层深厚的人情,有了这层关系,彼此请托办事,对方很难拒绝。试想同榜进士有一两百号人,你慢待其中一个,剩下那些就有可能疑你无情,导致你声誉受损。所以同僚中,有“同年”关系的官员总是比较容易亲近。
    柳邦彦是鸿胪寺卿乔启光的门生,又有个“年兄”①是刑部右侍郎梁怀梦。
    三人同为京官,共同爱好都是“做学问”,闲暇时常聚在一处讲经论道,顺便游山玩水,带着妖童艳女听听小曲,喝喝花酒,是亲密的酒肉之交。
    那梁怀梦嗜色如命,年愈花甲家中还养着几十个姬妾。这些花花草草看着养眼,养护起来却费神。梁怀梦平时虽尽力点缀,而一把年纪要做到深耕细耘则是妄想。天长日久,旷女怨妇们便生出事来,近日接连两个小妾被逮到与人私通,闹出老大的丑闻。
    梁夫人借机大骂梁怀梦老而不修,责令他清理家中的闲杂人等。
    梁怀梦不得不面对力不从心的现实,不能再叫绿帽子毁了晚节,便忍痛将姬妾们遣嫁送人,还各自陪赠两名仆婢,下血本为自家挽回声誉。
    柳邦彦是他的“至交”,得赠三姝,分别名叫:曾翠娥、张娇桃、徐小莲。
    她们曾是朋友的爱妾,柳邦彦不能视做寻常婢女,特地打扫院落妥善安置,虽暂无嬖妾名分,待遇却和姨太太相等。
    三女中以曾翠娥最年长也最圆活擅言,见人一张笑脸,开口都是蜜香,进府一个月便奉承得范慧娘顺心服意,准备拿她当臂膀栽培。
    “我听说大小姐回府,立刻赶来请安,大小姐身子可都好利索了?十天不见,您可清减多了,得好好补补才行。”
    曾翠娥向柳竹秋道过殷勤,盯着那偷吃的丫鬟嗔怪:“这不是娇桃妹子屋里的燕儿吗?居然跑到太太眼皮底下偷嘴,真欠□□。”
    张娇桃是梁怀梦所赠三女中姿容最靓丽妖娆的,当初在梁府备受宠爱,若非梁夫人河东狮吼,梁怀梦还舍不得割爱。到了柳家仍秉承过去的骄纵习气,处处都要占着三分强。
    这些柳竹秋离府前就已知晓,早想杀杀她的气焰,免得乱了家中秩序。今日正好打狗警主,正色训斥那燕儿:“偷吃本是小罪,你若当场认了,太太顶多说你两句,可你怕担罪责,宁愿连累这么多无辜者陪你受罚,此等自私不义之举就是大过了。”
    命婆子按住打二十大板。
    燕儿急得叫起来:“我是张姨娘的人,大小姐要打我须得告诉她一声!”
    柳竹秋问婆子:“我离府这些天老爷已把张姑娘收做姨娘了?”
    婆子答:“大小姐莫听她胡说,这是没有的事。”
    柳竹秋冷笑:“我说呢,怎么凭白多出个姨娘家里都不知会我,犯了错不乖乖认罚,还公然撒谎顶撞主人,娇桃姑娘是梁府出来的,我不信她会教出这样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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